沈括坐在第一排看的分明,这映衬出来的,分明是诋毁大宋的虎狼之词,可谓句句诛心,字字险恶。 第一句的:点检黄衣欺幼儿,分明句暗示太祖黄袍加身篡了孤儿寡母的皇位。次一句:空杯一饮能止戈,大抵就是指太祖杯酒释兵权,将打江山的老兄弟们兵权夺走。后面:烛光闪烁钺影动,兄弟情坚匡社稷两句,自然是指斧声烛影的旧故事。恒感天地终有应,神龙现世含天宪,福瑞降世封泰岳三句,当是指真宗赵恒在位时实无政绩,却靠着装神弄鬼迎接天书和封禅泰山愚弄天下的事情。历朝历代,并无签了城下之约,交了岁币还敢去封禅泰山的君王。 在后面:娥皇临朝乘銮舆,称制衮服谁受益?这两句更险恶,显然是指章献太后垂帘听政,而受益二字分明就是当今官家的初名,句中的谁受益,无疑一语双关,还指当今天子靠太后乱政而受益,得位不正。后面的阎王祭祀元利亨,几乎是图穷匕见,完全点名了,故意跳过官家名讳的一个贞字。和前面恒感天地终有应,点了天子的名又充斥反讽不同,这句直接将当今官家和阎王关联起来。 最后第二句:家中枯木残百年,显然指大宋国祚百年,而最后一句:圣人轮转重穿衣,则暗示黄袍加身旧故事又要重新发生。 裴本钿在东京官宦间打转,政治敏感性是有的,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倒霉,这次搞不好要把老命搭进去,于是撒脚如飞跑到远处没有熄灭的烛台上拔下一根蜡烛。 徐冲倒是没看明白那些字的意思,但是从裴老板气急败坏的行动猜到他要干什么,赶紧上前拦住。那裴掌柜与徐冲就在帷帐外夺那根蜡烛。整个四楼乱做一团。 “这是妖物,留着祸害,这位老爷容我烧了它。” “这是证物,洒家如何能容你烧毁?” 两人争执中,沈括和其他人就吃惊地围观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诡异。 一声怪笑传来。 徐冲和老裴停下手来,那截蜡烛掉在地上被徐冲一脚踩灭。 在场所有人茫然互望,这是多不合时宜的而怪异的笑声,即使不是这里所有人都意识到,屏风上的虎狼之词如果追究,要有多少人头落地,但是大概也不会有人缺心眼到此时还能笑出来。 第二声笑声传来,凄厉而又空洞。声音不是观众里传来的,似是从小苹背后传来,也就是护栏外,这里是四层高楼外,阁楼外不应该有声音传来。 笑声接二连三传来,这次听得清楚,分明是孩童的笑声。 小苹吓的尖叫一声,瘫坐到地上。 众人向外往望去,就再对面楼台屋檐上,一串东西在动。 “帽妖?”裴老板大喊道。 “不是帽妖。”沈括平静道。他已经起身站立,看清那不是如横放着范阳笠形状的帽妖,而是竖直的东西,也不私帽妖平着移动,而是在跳跃。 随着可怖的儿童笑声,那些东西正在对面一蹦一蹦,似是奔跑的人影。除了沈括和徐冲,所有人都在向后退却,但是这里黑灯瞎火的,想跑的人找不到下去的楼梯,他们在黑暗中争先恐后,撞到一起又东倒西歪,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平添了无数恐惧。 众人的一片鬼哭狼嚎中,那边人影一跃到空中不见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声也停止了。乱做一团的谜社成员这才稍稍安心,开始连滚带爬找下去路,却有一样什么东西重重落到外面飞檐上,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猖狂的笑声。有人回头看,站在亭台外的,分明是人的身形,却又不是人,略矮些。 借着那“烛影马走”灯的微弱光芒,沈括可以看清楚,站在护栏上的,是一具穿着戏服的木偶。 “木精班的侯景?”徐冲大惊,他是这里第一个认出,这个木偶正是几天前,帽妖撞破木精班大门后,丢失的一众木偶之一。 “呵呵呵呵……”木偶笑着纵身跳开,竟然一跃到了对面楼上。可怖的笑声渐渐变小。
第40章 天罡自有三十六 二月十一 亥时 再看它身边又多出几个木偶,全都是几天前“木精班”戏棚里丢失的《乱佞英雄传》里的那几个傀儡。 它们竟然活了过来!就在这夜深人静时。只见这些鬼东西,或在高楼顶,或在飞檐上窜蹦跳跃,逍遥自在。每每跃近都会听到可怖笑声。吓的谜社里人丧胆乱叫。 其中最大的侯景再次落到众人眼前。他咯咯大笑后,竟然开口说话。 “家有木,君无德,小酌杯酒走狗烹。” 随即二个位英布落到不远处,他的嗓音更尖锐些: “走狗烹,黄绿蓝,反穿黄袍鬼脸遮。” 然后吕布出现在了攒尖房顶上,他更远些,声音也更小: “鬼脸遮, 饬元戎,乱佞贼子作先锋。” 胖大的安禄山一边窜蹦一边笑喊: “做先锋,有妖幡,令旗翻处五雷咒……” 沈括定睛细看,却见众傀儡上面,竟然真的有一面旗幡在晃动,中间斗大四个字,竟然是:“元戎阴帅”。 空中再换一人,分明是董卓:“五雷咒,结天仇,天罡自有三十六……” 锦儿倒是勇猛,她偷偷上前扶起已然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小苹想要离开窗前,却见安禄山跳将过来。“哐”的一声,正落在栏杆上,与两人近在咫尺间。小苹看向那嬉皮笑脸的木偶,终于尖叫起来,锦儿确有些胆识,抡起琵琶就打,那安禄山挺着肚子笑着跃起,逃到半空中。 “三十六,莫惊慌,地煞更有七十二。”他的声音渐远,最终落到对面房顶上。 锦儿扶着小苹在栏杆边喘气,然而身后的走马灯突然忽的一声着火,火势一燎烧到了帷帐。 沈括顾不得危险冲进帷帐将小苹拽起拖到外面,徐冲则扯掉燃烧帷帐将锦儿救出。沈括回身再回身救那盏灯已然有些晚了,他脱下自己外衣扑打,徐冲过来帮忙,好一会儿才将火势扑灭,这功夫外面成了精的傀儡突然就不见了,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再低头拆开那走马灯,已然烧的干净不剩什么了。 耳听街道上锣声响起,然后人吼马嘶的,这里距离大内极近,想来皇城司的兵马赶来了。 徐冲走到窗前,茫然看着四周,外面万家灯火却看不到那些成了精的傀儡去向。它们就这样突然降临,然后凭空消失了?再抬头看,一轮未满的月色又出来了,只是远处乌云滚滚。 二月十二 巳时 军头司内大堂内,沈括正在拆解烧毁的“烛影马走”,这是关联驸马府花妖案的最重要证物,但是也毁掉了,甚至比上一件烧毁的更彻底。 在他身侧围绕着包拯、文彦博、杨惟德、徐冲,老道李承庵。这是这个小团队聚集的最齐全的一次,只有大内押班石全彬不在。 昨夜案件发生后,官家再次受了惊吓,所以一大早把石全彬找去,首要的当然是为了探听真相,因为暗访小组里有人在现场,大概官家也从皇城司那里知道了(侍卫亲军们赶到白矾楼抓人时,有两人出示了腰牌) 找石全彬去的第二件事,当然是将他臭骂一顿。距离官家口谕:“敌在暗我亦不可在明”的指导思想下成立暗访小组,已然一月有余,竟然没有像样成绩,甚至搞不清到底有没有超自然力量夹杂在这起祸乱中。甚至于小组内本身意见分歧,李承庵道长自有他的办法直达天听,表明自己受了老包的气。石全彬也只能如实禀报,官家对这样的进度显然是不满意的。前天刚说突击了弥勒教老巢,只是与幕后黑手失之交臂,料想那些贼人失去巢穴不大可能近期再搞出事端,昨天夜里就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震动京师。须知白矾楼上闹出的动静时,正值夜市,当时光白矾楼上就有几千人,加上四周各种楼台里客人,看到那些腾空飞跃傀儡精的不在少数。 这次不详事的传播速度,远比骷髅妖人飞升时区区十数人围观,或者潘街上帽妖现时不过几十人看到要迅猛,甚至皇城宮墙上目力好的兵丁都看见了。早上开城门起,就不断有人东京城里富户拖家带口往城外跑了,至今人马拥塞着城门和道路,想出城的出不去,进城的也进不来。 原本官家也一直有些动摇,觉得这件案子可能只是阴谋而并么有掺杂妖术,毕竟沈括也提供了一个圆坵崩塌的方案,但是这次官家是彻底倒向张嗣宗定下的妖人妖法说,甚至开始是否对大宋还有信心出现了怀疑。官家看过皇城司将昨夜新抄的童谣后,吓的一早上直接去太庙祷告,随后在祧庙大哭一场,也不知是为什么? 眼看沈括拆宫灯的进展缓慢,军头司众人都回到一边桌子边。观看徐冲抄录的突然显现在屏风上的儿歌。可惜怀良不在场,要不然可以指导沈括拆这座烧几乎烧没了的灯,看看还剩下什么线索。老包一大早也差人去请怀良,但是怀良并不在铺子里,据伙计讲夜间出去瓦子里看戏,早上没来开张。伙计说这也是常事,怀良身边小有余财,夜里出去耍,耍够喝醉了,早上不回铺子的事情,每月总得有几回。 众人看这首儿歌时,大多都是默读,因为实在不敢把这么大逆不道的想要从根上刨了大宋的文字念出来。 然而文彦博是个例外,他倒不是很忌讳。他特意清了清嗓子,然后朗声念了出来。 “典检黄衣欺幼儿、空杯一饮能止戈,烛光闪烁钺影动、兄弟情坚匡社稷,恒感地天终有应,神龙现世含天宪,”念到一半时,还笑了起来,“包龙图,昨夜那里分明是谜会,然而这些谜语却不够深奥。你看这这词义,也太浅、太露骨了,如此直陈反心,反倒无甚意思。” “文相公所言不错,确实太浅白,贼心简直昭然若揭。” “符瑞降世封泰岳、娥皇临朝乘銮舆,称制衮服谁受益……”他一边念一边摇头,表示没劲,“长歌一日有女英……嗯,唯独这句还有些意思。” “这句我还没参透的。”包拯道。 “既然选定在谜社聚会上发难,每一句都是谜语。前面那些都能一眼看出指的是谁,然而只有这一句么,有点深意。” “包希仁可参透了?” “长歌么,为一曲,又加一日,曹也。难道是攀扯当今皇后?”老包能猜到曹,自然也猜到了目标为皇后,但是还有些忌惮,不想自己说出来。 “加上后面这句,简直跃然纸上,正是攀扯皇后。此童谣比之前谶诗词的祸心更大。你看,从我大宋开过太祖,太宗始,先帝真宗、章献太后全都不放过,这些自然是为了祸乱人心动摇国本,真正的要害则落笔在本朝,诸位请看,中伤天子的有三句,两句为搬弄皇后弄权。我猜到官家为何一早去祧庙中了。”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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