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鬼话把自太祖起所有人都提到了,唯独没提及太祖之前的高祖先。” “文相公,我想起当初谶语种第七句:生祸斗樽俎折冲。当时觉得,便是暗示宫闱之乱。”老包说。 “然而,却又有蹊跷。” “我也察觉到了,实则宮里并没有怪异事情发生。这第七句并未应,最终只能借着新童谣来呼应老童谣,可谓以谶应谶?是为瞒天过海,混淆视听之计?” “不错。包希仁果然犀利。经你一提醒,确实算瞒天过海混淆视听,可见敌虽在暗,其内部也必有变化。所以这第七句暂不能应,只能敷衍行事?我也觉得这新童谣风格大变,不似之前严谨,也显得仓促,文字不似之前的十句谶语那般诡谲充满妖气,或另有人捉刀?”文彦博道。 “依我的看法,好像不止如此,总觉得他们内部有了些仓歧见和纷争,然而却只是老夫的想法,并无证据啊?” “然而即使有些文风变化可以看出他们内部慌乱,却也未见忙中出错,并且反击来的如此迅速?须知,我们刚抄了他们巢穴。”。 “看来,我们抄了他们巢穴破坏了谶语第七句:生祸斗樽俎折冲的发生,促使他们临时应变。然而应变的却如此可怕,竟然反将了一军。可恨啊。” “如此想来,他们在城北巢穴以外必然还有藏身之处?否则不好解释。” 两人慨叹一番却都不再说话,他们也察觉到对手暴露出的一点小被动和小局促,似乎偷偷跳过了谶诗的第七句。但是又无法做实这种猜想。至于有没有第二处巢穴,显然是有的,只是没有线索。 片刻后,徐冲觉得还是得自己打破僵局。 “两位大人,还有一折并非文字,而是是后来傀儡精念的,我当时记在心中默录了下来。”徐冲又展开一张字条。 众人围拢仔细看,依旧是满纸诛心之言,并无人敢念,只有文彦博倚老卖老大声朗读: “家有木,君无德,小酌杯酒走狗烹。走狗烹,黄绿蓝,反穿黄袍鬼脸遮。鬼脸遮, 饬元戎,乱佞贼子作先锋。做先锋,有妖幡,令旗翻处五雷咒,五雷咒,结天仇,天罡自有三十六……”
第41章 火犬狄青 二月十二 巳时三刻 见其余人都不敢说话,老包觉得还是文彦博来吧,他有些倚老卖老,倒是没什么忌讳 “这些傀儡精怪口中念的,枢相可有见教?” “嗯,前一句无甚新意,说什么‘君无德’无非又是暗讽太祖得国不正。” “然而这走狗烹,黄绿蓝……”包拯不敢说下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禁忌。 “包希仁必然是想到了,然而以老夫之见,我们这里探案为大,不必忌讳。” “这……” “既如此,还是我来说吧。走狗烹,应在一个‘狄’字上。黄绿蓝则应一个‘青’字。这是暗指枢密使狄青。” 现场一片死寂,徐冲猛然间抬头,他没想到可以这样解读。 “险恶,何其险恶。”包拯打破了死一般沉寂,“看来后面的鬼遮脸,也是暗示狄枢相。至于乱佞贼子做先锋,也是在暗示狄青要被逼反?看来幕后之人不仅要蛊惑百姓,还颇有些章法……就此一条,虽然文字粗鄙,就比谜社那屏风上显示的谶语更恶毒。” “还想离间陛下?”又是全无忌讳的文彦博说破,“但愿官家不必当真,真个怀疑到狄青和曹皇后要乱了兵马和后宫了。” “枢相此一言提醒了我,这文字里还是有值得推敲的怪异。”老包道。 “说来听听?” “这两篇的目标似有不同,虽然都是为颠覆大宋。但是第一篇着墨在皇后,第二篇用心在枢密使。两者竟无牵扯,若花些心机搬弄,为何不在文字里横生出些勾连……这一首更加加强了我刚才的猜测,他们内部有歧见和纷争。” “不错,不错,”文彦博抚掌赞叹,”曹皇后家世显赫,外戚也;枢密使狄大人武将也,此二者做大最为历代君王忌,既然要乱我大宋,为何不添一把柴,将二者攀扯勾连?只需改一二言便可有,外戚结边将,宫闱通藩镇的意思就有了,然而却全无勾连?” “文相公以为还有什么深意?” “依我看,他们内部或非一人主事?。” “王则伏法后,教内诸事不是圣姑主事?” “实有些诡异,不好参透啊。” 边上杨惟德不语,也没人想问他怎么看。最近这些天,他还在用《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推算帽妖出现规律,却都没有成功,老包对他态度又开始怠慢起来。 他站在边上听了一会儿,觉得文彦博和包拯二位已然领悟到这些神神叨叨的语言艺术的真谛所在。 谶语和他写天文奏报的技巧其实差不多,就是事前看模棱两可,事后看又有几分真。实则,他也察觉到童谣风格的变化。至少最初的童谣还押韵,昨天出现的两条都有赶工的迹象。最古怪的就是,历来谶语贵少不在多。比如“亡秦者,胡也!”,又或者“桃李子,洪水绕杨山。”前一条浅显,明了。后一条艰深,奥妙。但都是寥寥数言,点到即止,这样才能保持了神秘感,其实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最忌话多,怕漏了信息,这种担心多余,漏掉的部分老百姓自然会脑补,市井流言会丰富细节,最终版的故事只会比你想传达的更精彩。现在的情形却反常,虽然天降傀儡这一手,在法术上确实厉害,然而通过新童谣传达的信息太过啰嗦和纷乱了,俗语说:言多必失。放在谶语上更是如此,从大宋太祖开始一代代嘲讽到如今的官家,一个都不放过。一条童谣嫌不够又加了一条,何止是废话太多,简直画蛇添足不伦不类。想要挑拨君臣关系,一点暗示即可,现在意图太明显了,官家也不傻,自然会提防。 他回想去几年前,当时官家正被庆历新政搞得心力交瘁,便有意让他找一些天文迹象做借口来缓一缓。正巧枢相夏竦那里也托人找自己,想要贬黜滕子京,希望找到相应的星象变化。令出多门,造成了那月的天文奏报行文古怪而冗长,最终官家留中未批,显然是看出点名堂了。想要影响一个人,最好是用润物细无声的暗示,反之适得其反。 如今他的直觉倒是和包拯一样,躲在暗处的这伙贼人内部有一些分歧,每个人都想将自己的目的和恶意加进来,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险恶但是太直白。 那边厢老道李承庵自找了个蒲团坐下,也不理会他们争论。自李承庵来此报道后,他与老包见面时,也只是草草见一下礼,然后就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沈括拍了拍手上黑灰,他已经将残骸拆解开,边上放着另一只烧毁的灯,但是也看不出运行原理了。 “两位大人,恐怕是很难参透喻皓的机关了,除非得到他那本《木经》的下册。” “今日我派人去请怀良大师,大师不在店铺,他应该已经听说昨夜白矾楼的事情,不知道想不想再蹚这趟浑水了。存中,也只有劳烦你去一趟了。” “在下明白。下午便去一趟。” “你现下就去吧。” “相公,我想带一样东西去。就是这宫灯里拆下的物件。” “你自便吧。” 包拯也不多问,继续与其余人研究童谣。看起来童谣已经应了八句,这边还全无头绪。 二月十二 午时 沈括一个人前往大相国寺前,一路上人流攒动,大多往城外去,再看神色:个个惶恐。不过看衣着和带着的家当,多是有钱人。可见富人惜命,此言不虚。 如果说前几日,每有一回谶语应验,大家还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给赌坊增添几个盘口,现在却开始不同了。十句谶语,已经验了八句,如同绞索正在不断收紧。虽然妖人对赌的对象是朝廷,但是历来天下纷争,先倒霉的都是百姓,而百姓里又以富商大户最先遭殃。 看来人心开始真的倾覆了,百姓们并不知道,无论谶语是否有妖法加持,但是它并不能直接颠覆大宋,它可以颠覆的只是人心。 他恨自己没办法阻止谶语的应验。刚才包龙图与文枢相两位的讨论他也都听见了,对手似有些仓促和忙乱漏出来,并且可能有些内部歧见,但是他们还在暗处,并且还在向着目标前进。那喻景仓皇逃走,没忘记带走些东西,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还有巢穴。 到了相国寺前市场。这里格外多了很多探子。 他自己在军头司待了几天,进进出出的探子见得多了,也能认出那些着便衣,伪装成货郎或者闲汉的坐探。这些人总是东张西望,并不主意自己的挑子和货物,神色举止不似常人。或许衙门里的高手不至于如此,但是大部分还都是容易分辨出来。 不知道是开封的还是皇城司派出的,亦或者就是枢密使狄大人的人。 狄青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政治旋涡当中,这种通过谜语传播的妖言,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从官家躲进祧庙悲恸涕零哭高祖先的行动看,官家似有些乱了心智,是否还能如旁人般洞若观火看待整件事很难说。若是官家失了方寸,开始混乱猜疑,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市场里依旧人头攒动,但是只要闲站街边的都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那些卖保宅符、钟馗像、天师符、桃木板的摊子格外热闹,身家逃不出京城的还是大多数,只能希望这些东西能管用,保不了大宋,至少保保家宅吧。 他到了怀良店铺,全无客人,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中午,谁还买猪首? 小乙看到沈括到来赶忙唱了肥喏,将他引到一处空座上。 “早上有人来请过怀良师傅了,他那时不在。” “此刻可在?” “巳时回来过一趟,拿了东西又急匆匆走了,说是今日可能不回来。” “大师走时还说了什么?”沈括急问。 “好似有些事情,张口想说却又没说,临走时只是嘱咐我不要再进买油盐酱作,不要赊账,看似要关门停张几日样子。公子你瞧瞧,如今这市面,如何做得生意?” “可知大师去向?” “好像去往北面开宝寺方向。我见他取了个招文袋子,每去那鬼市都带着,里面有些纸笔零钱。” 小乙说完,回厨房忙活起来。 看来时白来一趟了。沈括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却见外面衙役敲着锣催路人回避,不一会儿数十带着弓箭短刀的轻骑就疾奔而来,有一会一乘八抬轿子就到了。那便是枢密使狄青了。 有从人揭开轿帘,却见一个穿紫色官服的老者下来。若不知道底细,绝对不会将这个拄着拐棍的老者和赫赫声威的大将联系起来。看来他背上疮毒一直没有根治。 看着狄青回府,沈括一转身,却见怀良正在身边站立,肩上搭着一个白色口袋,他正向着狄青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后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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