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存中,说说你的推断。”老包说。 “这五人,便是那夜,操纵傀儡在空中飞舞的五人。他们也都是被春雷劈死的。” “如何证明?” “死状可证。” 文彦博和徐冲走上前去,包拯再次翻看仵作尸单。 “存中,仵作尸单上写:似雷击又似火焚而死。死状有怪异。写的模棱两可却无定论。” “确实怪异,也绝难有定论。那日我问起仵作,他提到上次看到这样死状的两位,一位卖油,一位沽酒。共同之处,就是身上沾染了引火之物,故而先雷击而后火焚。” 众人无语,等着他说下去。 “所以我认为,他们身上有引火之物。” “是何物?” “正是那天喻老四仓皇逃走时也要带上的那两捆细索。” “哦哦?”老包点头答应着,其实一脸茫然。 他们五人都是这样死状,不是偶然,是因为那日风大,他们都讲那绳索绕在双臂和腰间,雷电击中后,这些绳索就燃烧起来,所以死状与众不同。这些都是我的推测,然而却可以证明。那些细索被烧毁后,必然留下痕迹,应该还在伤口上。 “仵作!再验伤口。”包拯喊道。 “是!” 那老仵作不敢怠慢,赶紧带着徒弟们一起蹲下察看起来。众人满脸疑惑等待着。 只片刻,那仵作起身:“禀大人,却发现有细小烧焦的麻线嵌在焦黑肉里。” “那日为何没找到!可是懈怠偷懒?”老包怒道。 “小人不敢。” “大人。”沈括插言,“此事诡谲,不似常情,不怪仵作。我也是逆推猜测,仵作按常理验尸,并无过错啊。” “嗯,还是存中宽仁。好,先不追究,虽然无过却也无功,赏钱减半。” 沈括走上前,将小苹给的拐棍递给仵作:“她让我谢谢您。” “不敢,不敢。多谢大人。” 沈括回到尸体前,刚才他还只有五分信心,现在已经有八分了。 “包大人,文大人,昨日我与徐节级一同跟踪贼人,听他们讲起才知道,王则伏法后主事的圣姑,失踪已两日,加之我请仵作绘制了这具女尸背上的无生老母纹身,才敢猜测,她就是圣姑。” “圣姑竟然被雷劈死了?”文彦博哑然道,如同听到了个天大笑话,却又笑不出来。
第56章 引雷而亡 二月十五日 午后 案情分析还在继续,徐冲一脸的茫然无措,沈括提到了他,但是他没有箭囊做的窃听器,那三个贼的话没听太清楚。 “然而……然而……但是……”老包头大到,好像满脑子问题,却又一个也提不出来了。“然而,为什么圣姑会被雷劈死?”他想说为什么,这么难对付的敌人会笨到让一个雷把自己搞死了。 “因为,当夜她要趁着雷操纵傀儡,用来附和谶语……”说到这里,猛然触动了沈括的一桩心事,让他顿感恐惧脸色煞白。 “他们死时应该都在地上,如何操纵天上飞的傀儡?”包拯一脸迷惑道。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同时用手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神色依旧有些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稍有恢复。 “大人,当日空中应该有一只很大的东西,这个东西应该藏在云中,是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 “什么样东西?” “一种驭风而行的东西,大到必须四个人在地上驾风而行。” “是风筝?”老包呆呆看着他。 “禀相公,我也没想到比风筝更合适的词,然而它必然很大,大到何止需要四个人驾风。我猜想,这几个人还得双手缠绕丝线仍极难驾驭,所以还需缠在腰里,借助整个人的重量才能稳住她。” “四人操纵,但是这里死尸有五人啊?难道还有一个是路人?” “据学生推想,有四人在四边定住那风筝,让它始终留在白矾楼顶,余下一人,多半便是这位圣姑,则控制那些傀儡,如同傀儡戏戏台上那样。” “存中,我越听越糊涂了。往日在傀儡棚子里也见过傀儡戏,操纵人偶者,必须人在傀儡上方,才能以悬丝提线控制木偶一举一动。” “因为用了滑车,”他走到院子中那口井边,摇动上面辘轳,“就是这样东西,却又小得多,也许有鱼竿上竿轮那么大吧。” 老包凝着眉沉思许久:“你与徐冲出西门,就是找这只硕大无朋的风筝?” “正是。我猜测它被雷击中,必然起火损坏,驾不得风,应该顺着风向慢慢坠落下来,然而却没有找到它,只找到一面妖幡。这面幡,当天在白矾楼也曾现身。所以应该是顺风飘到了城西树林中,据中牟猎户说,见到它一角起火从云中坠下,佐证了学生才想。至于那只更大的风筝,既在云中,自然更高,可能飘落得更远,多半落到黄河里去了。” “哦……”老包捋着胡子,大致听懂一些“但是,最为关键的是,为什么会是圣姑在那里,为什么会是圣姑死了?为什么?孩童都知道雨天放鹞子,容易遭雷闪。她会不知道?” “只有一种解释,弥勒教内有人想要她死,想要取而代之。于是设了一个骗局让她遭殃。” “是喻老四?” “只有她,或许还有与他结盟的叫做诸葛智遂的卦主。” “你是如何判断出的?” “因为那些傀儡,都会自灭。它们遇雷击后就会起火,我们至今无法找到更多木偶残骸,是因为它们全都自行燃起,焚毁了证物。留下那只胖大的安禄山,大概是出了意外,我曾经倒着摇晃过那只傀儡,内有水声,却倒不出来,恐怕正是石油。石油又称为猛火油,极易燃烧,正好可以焚毁证据,这也是为什么那夜白矾楼顶突然有几处失火。应该是那些从天上坠下的傀儡落到楼上自焚烧毁引发的火灾。” “会被雷击自毁好似说得通,然而又如何推断出,有人要杀圣姑取而代之?”这次是文彦博问。 “因为,所有让我们看到的,都是雷电交加中作的一场戏。所以选的都是惊蛰前后日子,可见就是冲着春雷去的。如此险恶,却还让圣姑来操纵这些傀儡,就是让她来送死的。” “圣姑如此糊涂?没察觉雨天放鹞子有引雷之险?”文彦博摇头道。 “圣姑必然是懂的,然而有人蒙骗了她。这路招摇撞骗的神棍,最明白奇异天象正好演绎怪力神迹。也许有人骗她说,雷雨天正好演示五雷法。对圣姑而言,其实一石二鸟,不光可以骗我们,也可以在手下眼前展现神力。而那人又保证他有办法,可以让圣姑在雷电中万无一失。作为木作圣手喻皓的后人,喻四郎的保证自然还是有用的。” “是什么样办法,可以让在雷电中万无一失?” “这个学生就猜不到了,然而,即使有雷,也不至于将所有人五人烧成完全辨认不出,仵作说历年来雷击的,十之五六都可活,而死的也不至于起火,大多也是全尸,所以他们绑在腰间的细索一定有名堂。那才是真正的索命之物。多半是被什么引火的油脂浸渍过。一旦起火又解脱不得,于是火火烧死了。” “被油脂浸渍过绳索?这就是那天搜查喻老四城外庄园时,他拼命要带走的两捆绳索?”包拯惊道。 “是的。学生也正是这么推测的,所以那日喻老四拼命也要带走这两捆绳索,至于他是怎么哄骗圣姑,告诉她这用这样绳索即使引雷也不会要命的,就猜测不到了,等到日后犯人归案,倒是可以仔细问问。” 包拯和文彦博相视许久,评估着沈括的这段分析,好一会儿两人先后点头。这场推演虽然古怪,情理上还欠推敲,逻辑上已经却说得通的。至少能说明为什么死状怪异,为什么圣姑会在死尸中,为什么她会成为目标。至于情理上还欠推敲的部分在于,喻景这么干掉圣姑的理由还太薄弱,如果只为了争权夺利,为什么要在在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时刻。 “然而终归没有确凿证据,没有找到你说的巨大风筝。” “只要找到敌巢,一定能搜出图纸,一样可以作为证据。”沈括突然想起徐冲昨天跟踪一名弥勒教教徒,“徐节级,你有没有跟踪到敌巢?” “哎……昨日怕被那人发现,只远远跟着,未看清人脸,只记住他骑着一匹五花骢。尽然未去其他地方,径直返回了东京,我一直跟到城北。也就是第一次发现帽妖的榆林巷附近,那里开宝塔下有一处骡马市,同色马匹甚多,被他一晃,就跑脱了。” “难道,他们的巢穴竟然还在城内?”文彦博说。 “大人,也不敢说就在城内,也许穿城而出了。”徐冲赶紧躬身道,他见到文彦博总是特别拘谨。显现出大宋武人对文官的卑微。 “可惜啊,可惜。徐节级鲁莽了,唉,白白错失了找到巢穴的最好机会。”文彦博说道。 “枢相不必气馁,若存中推测可靠,傀儡闹东京只是一场欺人的把戏,并无什么神异幽冥之事,此案指日可破啊。”包拯反倒显露出一些乐观。 “如此最好。最近城里人心惶惶。各路邸报来奏,四处都有借帽妖起事的苗头。齐、郓、棣、博等州均有人借‘宋祚将终’这最后一句童谣谶语起事作乱,应者群起,势大至千人。各地治所厢军土兵多不能制。其中最甚者,如据京城最近的京东路有匪众,夺占濮州府衙,通判井渊被俘就戮;远些的,虔州戴小八作乱,杀虔化县令……天下纷乱之势已然初现了。这件案子再拖下去,恐怕正要惹出大祸端。” “是啊,确实让人忧心啊。民心已然动摇,国运系于一线了。” “不过进奏院邸报里倒是也有些好消息,比如辽邦那边榷场依旧,风平浪静,未见异样。不过么,当年我平灭贝州王则时,辽邦那里也未乱动,然而却不断遣派奸细打探。可见兵马未动,贼心在动啊。” “喻景那里发现辽邦金条的事情,却是确凿的。我大宋不内乱外敌自不敢动,我若乱了就不好说了。如今谶语只剩最后两句,实是不能让它再应了。”包拯叹息,他知道说是两句,其实也只剩下一句:“复则王瞾耀当空”是可验的,而最后一句其实只是前九句的总结,也是贼人想要的最终的结果:“宋祚有终”。这句若是验了,那就天下翻覆了。 “是啊,是啊,不可再应了。” 两人正思忖还有什么问题,外面有小黄门急匆匆进来。原来是石全彬派来的,官家早上上朝发现请假的大臣占了一小半,都跑到城外避祸去了,于是又气又怕,把办事不力的石全彬臭骂一顿,于是石全彬赶紧找他们面见天子,急着甩锅。 不过听了沈括一顿分析,老包总算有了几分把握,于是两人从容不迫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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