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来报信的黄门又有一事,便是明日宫里要办驱祟法会,虽说传统上只是请南方来的大傩师办一场傩仪,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官家还想请京城里的大德高僧高道们一起进宫念念经。石押班的意思,不如让沈括也一起进宫,看看正月初八发现帽妖进宫后的现场,既然包龙图说沈括仔细敏锐,不如再去悄悄,说不定能瞧出个端倪来。沈括听在耳中,暖在心里,可见老包在石全彬那里没有少提自己。 这边包拯又想起一事,提醒沈括去请一下怀良和尚,看他愿不愿意同去这一趟。沈括答应下来。 送走了两位大人,沈括一脸忧虑上了楼,徐冲紧跟上来。他已然看出沈括好像是破解了案情,但是刚才说到关键处,脸色飞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更加阴郁,其中必然触发了什么心事。 沈括站在房间里,背着手看着墙上的画。这幅被小苹鉴定为:大概从裴掌柜那里买来的伪作的《洛神图》,已经被烧掉了一个角。如小苹当日戏谑之言,却是艳俗过了。简直可以称作《洛神沐浴图》,画中女神丰腴婀娜,顾盼生情,正半漏腰肢,搔首弄姿地在河中洗浴。 “她还是懂画的,艳俗的过了。” 沈括感慨道。 “她?”徐冲问。 “是小苹,当日她与我讲,这幅画必然是裴员外处买的。” “哦。”徐冲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我看你刚才解说案情时,脸色突变,似有心事?” “是啊,突然想到一桩事情。” “何事?” “原本,前夜小苹和锦儿来,那傀儡突然复苏,与我而言虽然是受了一场大惊吓,却也有收益。” “还有收益?” “就是洗脱了小苹的嫌疑。” “就是那怀良和尚说,傀儡在空中时念的童谣,其实是小苹用什么腹语的本事说的?” “不错。我查看了皇城司录的口供,当夜看到傀儡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有千人,他们录了三百六十人口供,大多是在白矾楼上二三层的客人。这栋庭院的主人夫妇当时也在白矾楼上,也是吓的不轻故而第二天急着搬走了。我也看了他们的证言。” “却又如何?” “然而听到童谣的,却只有当时在四楼的谜社诸君和你我。所以我当时的确有些怀疑小苹确实与此案有关。” “但是最后,那傀儡在二楼鬼叫的时候,她却在你怀里,所以又不可能是她?”徐冲根据沈括的逻辑很自然推演到这一层。 “是的,我当时也是这么想,所以惊吓之余也松了一口气。然而,现在想来,那些傀儡若不是鬼怪,而只是木偶,当夜冒充傀儡说话的人,却又不能排除她了。” “你这么一说我便糊涂了,傀儡在二楼作怪时也说了不少话,与前一夜白矾楼上声音一般无二,此时她在你怀中,也就是说不可能是她了。为何你又觉得她的嫌疑洗不脱了?” “我刚才猛然醒悟,她不在二楼,只能证明那声音不是她,却不是洗脱可疑的必然。” 徐冲似是而非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可见没太听懂。 “你若在瓦子里见过腹语表演,就可以知道要模仿另一个人声音,对我们是难事,对有些人则不是。” “所以你还是怀疑她?她昨夜可救了你。” “是啊,容我再想想……不如我去问问怀良师傅?” “我劝你别去,我见那和尚有些癫狂,对小苹有些没来由的成见,总是想把嫌疑往小苹身上引。” “我也察觉到了,然而说的却没有什么说不通的破绽啊?” 徐冲不语,对他来说沈括钻这个牛角尖不是好事,若小苹有嫌疑,那锦儿似乎也逃不脱干系,毕竟她们整日厮守在一起,多少也是个同谋。当然他也实在理解不了沈括刚才的那套理论,好像再说,虽然小苹有充分不在场理由,但是却并非洗脱嫌疑的必要条件。听着有些缠夹不清,着还哪儿有道理可讲?
第57章 方相氏 二月十五 未初 沈括整理不出思路,只能出门去找怀良和尚,想将昨夜的事情告知听听他的意见,另外当然就是把皇宫里做法事的事情转告,这也是着落在他身上的职责。 他一人出门也不骑马,走路去往大相国寺。却见那里热闹不再,市场里门可罗雀。炙猪肉的幌子倒是还无精打采地挂在那里。 大相国寺大门紧闭,门口卫兵多了一倍,看来枢密使狄青也有些害怕。实际上,从最初的帽妖到白矾楼最新的童谣里,都包藏有祸心将矛头指向狄青,如果加以记录就会发现,诸如:走狗烹、火犬、祸斗之类的暗指之词还很多,他俨然成为了主角。这些词都有引发恶意联想的用心,可见所谓的谶语背后其实只有阴谋和政治。 他远远看到小乙躺在门口长凳上,就预感今天白来一趟了。果然到了那里,怀良师傅不在。他叹息一声,小乙听到动静睡眼惺忪起来。 “公子来的不巧,今天一整日,师傅都没来。若有事,我可以转告他,不过也勿着急,如今只有夜市有些生意,他一定会回来。” “师父他,又听曲儿看戏去了吗?” “也不是,听他说是买假画的裴老板被关在皇城司里,等着挨杀威棒。师傅说他也是一场冤枉,若打死了,以后也少个大主顾,所以便去走动人事了。” “师傅果然还是慈悲。” “哎,裴老板也是可怜,平日吹嘘在京城里有通天的势力,皇城司里称兄道弟,结果……竟然这般……” “我还有一事,想请小乙哥转告怀良师傅。” “公子但说……” “明日宫中水陆法会,还想请怀良师傅入宫。” “这事便着落在小人身上,师傅回来我一定告知,师傅一定欢喜。” “师傅会欢喜?就是说他一定会去?” “自然会去的,你是不知道师傅脾气。他最爱看那些重檐宮殿,爱钻研那些斗拱梁柱。每去白矾楼,都只看那房顶下歇山收山,藻井、房脊。每每看了便会摇头说:肥了、重了,了;了无新意、繁复少趣,若他来营造,便要少十一、二根柱子。这里去宫中又不远,他如何不去?再者水陆法会,也是和尚本分,他自有度牒也曾是高僧,以往也去过不下十回八回,黄门也都认得他。” “那样最好,告辞。” 沈括匆匆离开,返回老鸦巷院子。继续思忖案情,希望能找到当夜在白矾楼上,以腹语装作傀儡说话的另有其人的可能性,然而却没有。似乎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就剩下了一种可能,虽然这种可能千般怪异,而他又万分抗拒。 他想着想着突然想起驸马府里花蕊夫人鬼魂,破画而出的一幕。这件案子,可以确定是利用那盏灯的幻化影像的能力,制造出的虚幻影像。大致原理,便是光为孔隙所束,形与影相违,形东而影西,形上而影下。猜测那盏宫灯上有一个小孔,那样里面展开的花朵就会通过小孔在对面屏风上形成一个相反的虚形幻象。那朵可以打开的金属花,应该在宫灯内机关的上方,所以底座里没找到什么东西。 但是那天小苹似也在现场,那个伪装成花蕊夫人冤魂的人,会不会也与她有关系? 然而有一点自己就可以作证,因为那天夜里,分明在杨惟德家里,听到了对面有人弹琴。那琴声正是小苹无疑,可见她在案发前没有准备的时间。驸马尖叫一声后,自己第一时间冲进了驸马府。还记得自己与小苹撞了个满怀,然后她便抱着琴跑了。 听到驸马叫喊声到自己进去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自己用掉的时间只是跑过一条街而已。按照驸马描述,那女妖脸色惨白,多半是用白粉伪装,若是小苹她根本没时间在弹琴时换衣服化妆,钻进屋子刺杀驸马再出来,换回原来衣服并抹掉一脸白粉。 想到这一层,他又稍稍安心,也许只是这些事好巧不巧,小苹都在附近而已。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二月十六 辰正时分 沈括醒来时,突然想到一桩要紧事,于是四下找徐冲,徐冲正兴冲冲买了一笼屉炊饼从外面进来。 “徐大哥如何这般高兴,是因为要进宫去?” “进宫倒是常进,没什么兴奋,只是今日早起,身体无恙,便是兄弟你昨天说的,定然不会如那屠夫般鬼模样了,自然高兴,便去买些饭食来,也好进宫。” “买这么许多,宫里不管饭?” “宫里不管,平日在前殿值守四个时辰,都是吃饱了进宫,也不许带饭食进去,怕夹带毒药,听说以往并不如此,守备亲军也有带铺盖进宮偷懒睡觉的,更别说带一般饭食。只是今年后宫花园里出了帽妖后,就查验的严谨周全了。我们禁军也只能携带腰刀,金枪班带驾前仪卫的长兵外,不能带多余的兵器。” “原来如此森严。” “所以今日只看,怀良师傅刻的章是否有用了。”徐冲笑道。 “你说的我倒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也无碍,规矩虽然森严起来,然而门口把着的黄门还是那几位,并不仔细。” “何以见得?” “还记得我那弟兄王胜?他便忘了腰里悬着那西羌链锤,进宫时被黄门见到问是何物,一时情急就说是带在身边的暖炉。那黄门没多看两眼就放行了。你想,世上哪儿来这么大暖炉,想来那黄门个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哎,也未必是那黄门没见过世面。我却知道有这样的暖炉,就这般大。还个名头叫做卧褥香炉,可以放在褥中或身边,不管如何动,其中炭火盛与铁展里,炭火居中辗转而不翻覆。然而外形却正是这西羌锤模样所差无几。” “炭火始终居中,还能辗转而不翻覆?如此神奇?” “确实神奇,可惜只见图纸,未见过实物。司马相如《美人赋》里写:金鉔 薰香,黼帐低垂。这里金鉔就是那这炭火不翻覆的暖炉模样。我想,那黄门怕是见过宫廷里这些东西吧。” “嗨,也许那小子走运了。来,吃些炊饼。”徐冲承认自己听不懂,索性先吃饭。 沈括也抓起两个炊饼吃了起来。吃完了与徐冲出门前往皇宫前左掖门。 一路上市面林乱,开张的商铺比昨日又少了一些,也并无多少商贩还在做生意。 沈括还想顺路去一趟大相国寺带上怀良,但是时间有些来不及,再者徐冲提及,今日宫里三教法会,凡和尚老道跳傩舞的都走右掖门,殿前司的马步军走左掖门。其实也并不同路。 两人驰马从御街马道过去,看到高耸的白矾楼上,冷冷清清,再看门口,正有开封府的差人给大门贴上封条。 “看!这京城第一的酒楼已经查封。”徐冲道。 “何故查封了这店?却是什么道理?”沈括有些不忿,实则这些事情关他不着,但是他心里知道,若不启了封条重新开业,小苹便不能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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