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生肖:鼠、兔、马、鸡,速速离去不得停留,其余留下。” 他的宗师派头迅速有了效果,有几人赶紧离去,也没人质疑他到底哪门子真人首徒。 “徒儿,取符纸,待为师写一张平妖镇邪的灵符。你们几个别愣着,赶紧将这座床子弩张满。” “是,大师。” 用符咒加持弓弩力量或者准头的说法,在大宋并无人会怀疑,因为一直流传着,早年间利用法术射杀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故事。实则那一日,城头上弓弩早就瞄准了骑白马的萧挞凌,只等他托大靠近。能一箭成功,其实也因为是顺风和一些运气,距离也没有七百步那么远,只不过三百步而已。萧挞凌自恃没人认得自己也不许帅旗跟着自己,才敢有恃无恐敢靠近澶州城头。然而他的六尺六吋高大白马和金色鞍韂,和身上银色山纹盔甲,已然被宋军探子打探出多日了。只是后来这次成功的弓弩狙杀,却被演绎成用了一张符咒才获成功,抹杀了情报工作的卓越贡献。不过这段深入人心的演绎,现下省却了沈括许多解释的口舌。 沈括取过黄裳递过的黄纸,就放在地上,用朱砂笔刷刷点点画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物的符号。心中暗暗祈祷徐冲赶紧离开那里。他担心那悬空的人头落下,其中点燃的石油就会将整个木台烧毁。到时候,怕徐冲也无法逃脱。 正当士兵们奋力转动两边绞盘时。徐冲在那台下已然落到下风,他拖着一条伤腿,只能狼狈躲闪。好在喻景那把弩射出的连珠箭速度不快,如今上面顶盖打开,光亮变好,能看清短箭来势倒是容易躲开。 喻景此时也只能僵持。这个唬人的假人头上升后,并不离开七星台上空只因为还有最后一根绳索牵连着,他想要解开绳子,就只能放下手上钢叉或连弩,这样就给徐冲可乘之机。 无论如何得先杀退徐冲,于是他先挺钢叉向前,想将徐冲一举拿下。徐冲就地一滚躲开。他赶紧后退去解最后那根绳索,那根绳索颇为特殊,以一个个绳圈相连还涂着黑漆,远远看去如同一根铁链一般。他解开后将绳子缠在手中,待回头再看徐冲已经不在原地,地上留下一滩滩的血脚印,也不知道徐冲躲哪儿去了。他也没功夫循着脚印追杀徐冲,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他赶紧找到地上牛头面具套上,然后迅速爬到上面台上。他还有最后一出戏要演。 四周篝火照耀下。喻景就这样如传说中地狱使者一样,一手握着铁链,一手举着钢叉,出现在了四周人群眼前。 他挥舞着钢叉,从嗓子里发出着谁也听不懂的粗鲁呼喊声,此刻并不需要谁听懂说了什么,只需要他们知道这是地狱里的语言即可。这一番演绎后,观众们自然会脑补出,地狱阴司用某种低吼宣布了王则复生,宣布了大宋天命和道统不再。 也不需要太多的观众,只需要几百人即可。骇人故事的传播速度,远比瘟疫要快十倍,而且在绘声绘色的口口相传中,不完美的细节会被弥补,缺失的合理性也会得到修正,同时威力也将会百倍增加。 作为弥勒教新生代首领,他早就跳出了圣姑,装神弄鬼小打小闹的早期境界,他早就看破了百姓无非是乌合之众,汴梁作为陆路漕运的中心,百万人口的聚集地,是最适合谣言滋生温床和传播的源泉。 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只要松开手,让上面这个东西顺风飘走,自己就可以从地道逃走,一切都将自然而然发生。 西门城头上,士兵们终于完成绞盘上弦。沈括也写完了他的符咒,他将符咒贴到架子里一根五尺长的长箭上,然后拔出这根箭,安插到床子弩箭槽里。 “大师,又当如何?”军官问。 “你可能中那人头?”沈括说。 “如此近,自然能中,只是怕它恼怒起来,吐出火焰,烧掉城楼。” 军官已然看到那口中火焰忽大忽小。 “呵呵呵,莫怕,只需瞄准两眼间眉心,那便是鬼窍,射中那里我保它吐不出火来。” 几名军士推动弩架瞄准,用箭头瞄准那不足两百步外的人头。沈括蹲到望山处,右手摸到扳机。 “可需再略高些?”他问道。 “大师,这铁矢坠下快,还须再高一两分。”军官说。 “如今风向变化可有碍准头?” “此矢沉重,风变倒是无妨,更何况……”军官转头看城头旗帜飘扬的方向,“更何况,此刻正是西风,这大头鬼也在西,乃是逆风,逆风只减远近,无碍偏准。”这军官对弹道和风偏还能说出一些所以然,让沈括心里有底。 那台上喻景终于表演完毕,一抖手上绳索,绳索从人头下钩子脱落,这带着诡谲笑容的人头就顺着风向沈括逼迫而来。他身边士兵吓的拔腿奔逃,转眼一个不剩,这意味着这一箭射失,不会再有人来帮他转动绞盘,撞第二根箭矢了。
第84章 治乱之辩 二月二十四日 子时一刻 沈括扣动扳机。沉重铁矢被高高抛向目标。眼看着它到了高处又落下,直入那人头前额。与刚才交代马军官瞄准眉形,几乎分毫不差,可惜那位精通射术的陪戎副尉此刻已经撒丫子逃下城去,看不到自己这辈子最大战果了,这一击的意义已然不逊于当初射杀萧挞凌的那一箭。 沈括迎着凛冽西风,站立城头与那人头对视,各自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等着对方露馅。也许还是沈括先有些心虚起来,因为这一箭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王则的人头继续嬉皮笑脸向沈括压过来,甚至显得比刚才更加的狰狞和诡诈。 他向后退了半步,脸有些僵硬。攻击的效果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那根箭就被人头吞掉了?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黄裳还在,早已是面如土色,坐瘫地上了。 “大师,这大头鬼怎的未灭?” “是啊,怎么没事儿?” 沈括自问着回转头时,发现那大头鬼的头似没那么大了,也不再轻佻含笑,整张脸像是愤怒而抽搐起来。 “不对,它不是在发怒,而是在漏气?哈哈,它要完了。”沈括大笑起来。 果然,转眼间效果分明起来,它从一个肥肥大大,鼓胀憨笑的白面邪魔,变成长条状脸型,面黄肌瘦的穷酸恶鬼。那一抹不好形容的诡谲笑容也变成了歪嘴惊愕状。 台上正张开双臂欢呼胜利的牛头喻景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的面具沉重以至于无法时时抬头,也阻碍听力,所以没有注意到,刚才有一箭射穿人头就掉到自己身后不远处了,此刻惊讶发现头上那个东西正在泄气,并坠落下来,向着自己。 他想到了那气囊下还悬挂着几十斤猛火油,用来点燃内部热气,要是泼在自己身上可是不妙,赶紧丢下钢叉跳下七星台寻找地道,然而那绵软的王则人头已然加速掉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覆盖住,随即火焰将眼皮缝制的气囊点绕,裹挟其中的喻景无处可逃。今天原本是他的大胜之日,却不料成了绝命死期。 沈括在城头观看,眼看着这人头如同一条破布一般坠落下去,正好落到刚才它升起的七星台中间。犹如刚从地狱升起,现在又坠落回地狱了。 他手上宝剑“当啷!”一声落地,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一切都结束了,历经一个多月的谶乱,势必要伴随着第九句谶语失败和新任教主的完蛋,走向终点了。 他就这么扶着垛口,看着前面木头搭建的七星台燃烧成一片火海,然而另一件事又揪住了他的心,就是不知道徐冲如何。虽然最后关头,他看到了只有那牛头一个人在台上乱舞,徐冲全然看不见了。他的手指在扳机上也犹豫过,但是理性使得他没有迟疑太久。 一担忧徐冲安危,他便赶紧转身下城楼。到了城门口,这里已然挤满了人,有百姓也有军汉。他们不再惊恐奔逃而是挤在这里。所有的恐惧停在了恶魔坠落的一刻,随后开始消减。尽管这里大部分人还在害怕,怕火海里再钻出了什么东西,但是他们也分明看到了一只恶魔的毁灭。虽然无数个疑问萦绕着他们的心头,可能一辈子都无解,但是恐惧本身正在随风消散。 沈括挤过人群到了城外,依旧赤着脚披头散发,黄裳也拼命挤过去紧跟他的师叔。尽管他至今不知道师叔到底靠的什么法术和符咒获胜,但是他此时坚信,师叔无往不胜。 沈括走到大火边上无法再靠近,西风带来的高温将他逼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想着徐冲一定是死了。不是被那牛头怪杀死,就是被烧死了,不由得叹息起来,直到火海边缘,一个人影一瘸一拐走来,好像是徐冲。 “徐兄,是你?” 他赶紧起身扑过去。 “呵呵,是我。” 沈括喜极而泣,赶紧过去扶助他。 “那怪可是被你灭了?”徐冲问道,人头坠落时他还在地道里,并未看见那场面。不过他已然见到那东西怎么上升,并不疑心他其实并不是妖魔,这是用热气托举起来的,弥勒教用来吓唬人的奇观而已。 “灭了。” “这么说,这大火,就是它落下燃起的?” 他屁股上还有处烫伤,直到那人头嘴里能喷火,那里面一定有可燃之物。 “正是。徐兄,我刚看你分明在下面与那牛头人搏杀,怎的逃走了?” “原本脚上中了那泼厮一叉,逃走不得,又被逼到那边上,分明已经是死路一条,却发现那木墙里有条地道,直通到河岸边。。” “通向河岸?” “是啊,想来是喻景给自己逃跑预留的。” “走,我们赶紧回去,赶紧找大夫给你治疗下。” “好好!我也怕从此瘸了,没钱赎那锦儿。” “什么?”沈括也是一愣,没太听明白其中的关联。 “锦儿与小苹有关,若来自首,也难免官卖……只怕被那家富户卖去给傻儿子填房,到时候总得有人救她于水火。我若……”徐冲竟然脑补出很多怪异的情节来。 “你如何还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呵呵,我只是想想罢了,我也想留在这繁华京城。” 沈括架着徐冲一瘸一拐找到马匹,再扶着他上马,两人一起回城里,黄裳自回玉清宫不提。 二月二十四日 午时 包拯与文彦博退了早朝后,一同来到老鸦巷。先一起看望了徐冲,徐冲脚上伤已经包扎好,已然不能走路,会不会瘸不好说,不过包拯带来一个好消息,官家早上听闻弥勒教妖邪覆灭的消息喜极而泣,说了要重重赏赐。当然官家一时兴起说了什么,转而又忘却的事情也不少。 然后两位与沈括徐冲一起谈起了烧毁的现场。皇城司已经派兵,暂时把七星台周围封锁,只是还未检查那堆灰烬。两位已经听了得到很多当时在场人的目击报告,确认那王则人头突然瘪落,然后烧毁。然而他们更只是想要了解,沈括和徐冲这两位亲历者昨夜到底做了什么。官家也不敢昭告天下,轻言弥勒教已灭,他也想稍微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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