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这样神笔?难怪下笔如有神,这只跳涧猛虎简直绝了。然而我还听说,这张僧繇的笔其实还有一段故事?”边上一个明显是请来捧场的帮闲文人说道。 “这位兄台果然博学才能有此问,说起张僧繇这之笔,来路可就神奇了……” 裴掌柜还有些卖关子没有立即说,已经落笔的驸马李玮则背着手腆着肚子,在那边得意洋洋。店里伙计已经将他刚画完的猛虎图挂了起来,只待坐地起价。 “裴掌柜既说神奇,到底是怎样阁神奇?你若不说,岂非急煞我们这些街坊邻里?” “是啊是啊。”边上人一起起哄,给老裴烘托气氛。沈括也看得有趣,一时忘记了有天大急事还得赶路。 “说起来,这张僧繇的这支笔,当年可是留下了画龙点睛的一段神奇典故,只一笔点了那龙的眼睛,那纸上的龙便活了,腾空而起。故而,驸马都尉也只用它画虎,不敢画龙啊。” “哦!!”众人一起惊叹。 此时偶有微风吹过,店外旌旗微动起来。 “你们看,”裴掌柜指向外面旗帜,“只是画虎便要生风,若是画龙,岂不脱画而出?” “果然神物,果然神物……”众人叫好。 听到有人叫好,那些挤在人群后面看不见的人,也纷纷向里涌想一睹那只虎画的如何,以及支笔长什么样?只一会儿,大门便被堵住。 饶是沈括骑在驴上占着高度,此刻也看不到里面情景了。他不由得慨叹,汴京百姓要是都信这些无稽之谈,何愁弥勒教或者其他什么宣扬怪力乱神的教,不再卷土重来,不过他也知道大众就爱信这些。又想起还有急事,于是也不进去和二位打个招呼,直接打驴去开封府。 到了大牢门口,沈括见徐冲的马还在门口马桩上系着,赶紧进去。那女监的女牢头不认得他,便不放他进去。他急得在外面大喊大嚷,果然惊动里面徐冲。却见徐冲出来,面色憔悴,脸上还有泪痕,走路倒是平稳许多,看似已经健步如常了。 徐冲与那女牢头说了几句,女牢头就买账退走,徐冲便引着沈括进去,眼看着已经花钱浸润过。 两人一路攀谈进着黑漆漆牢房,原来这两日徐冲天天来此安慰锦儿,安慰锦儿说他有办法赎她自由。起初锦儿也有些茫然,因为她与徐冲好像也并不很熟,只是一起在老鸦巷的密探据点有过一场说笑,然后一起受了一场傀儡复活的惊吓而已,按说徐冲是官差她是犯妇,本该有些居高临下的官威,然而全没有。倒是徐冲显得长吁短叹,锦儿倒是有些爱搭不理的冷漠。 沈括到里面时,锦儿正坐在单人牢房里啃一根鸡腿,吃相倒还优哉,很有小苹水谳前夜的风范,想来小苹也是那时得到了木笼的钥匙,所以心里不慌。 如今看锦儿倒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毕竟只是官卖,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军官哭着喊着要买她回去,让她莫名其妙和怪异的感动。 徐冲向锦儿插手施礼,锦儿放下鸡腿还礼,这鸡腿大概是徐冲带来的。 “大姐,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当问否?”他直截了当问。 “公子想问小苹姑娘的事情?”锦儿竟然猜到沈括用意。 “正是。” “当问又如何,不当问又怎样?既然徐节级破了财,免掉了我这几十下杀威棒,自然问得。只是我所知小苹的事情也都写在供状上具名画押,何不去开封府刀笔吏那里看?” “那些不必看,我却只想问些别的。” “什么样别的?”锦儿有些小心翼翼。 “在来东京的船上,小苹曾经吟了一首双调小令《临江仙》。我还记得其中一句: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身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琵琶轻弹委委诉说相思滋味。当时明月如今犹在,曾照着她彩云般的身影回归。可知是谁写给她的?” “公子大概也知道,我是从宫中卖到青楼,去年年底才去到宋州那庄园,小苹在那家守寡的事情都是她告与我知,想来她也没说实话。这首词为什么有她名字却也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那首词是谁写给她的,她只道是一位故人写的。然而她的相好、旧识、知己、故人总得有个二三十人吧?” 锦儿只说小苹没实话,算是没什么破绽。于是沈括又问: “那,在中牟县古柳冈,你们投奔的那户人家又是什么人?” “我只听小苹说,是京师里的富户,曾经做过命官。他在山庄里有两间闲房,就请小苹去避货和唱曲儿,其余小苹都未说。我们在那山庄也只停留了两日,并不曾出去,详细打听过主人家底细。” 锦儿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我再问你,那日在宋州时,我见你抱着琴下船,到底是做什么事?” “是小苹吩咐我送到宋州一家当铺作价卖了。说是回去得置办些首饰,免得回去没有细软簪钗,让熟识的见了笑话。” “那为何后来,那张琴又在小苹那里了?” “公子这么一问,我倒也觉得奇怪了。”锦儿脸上也带出些疑惑,“想来,她后来又找谁,去了趟宋州把琴赎回了吧?” “好,我还有最后一问。为什么要回来投案自首?” “只因我全不知情啊。那日小苹让我出门通知她舅母家离京在城外客店等她,我返回时,见整条街巷都被官兵围住,想来小苹被抓,也不敢回去。就又回她舅母处,跟着一起离开。然而小苹第二天就来客店,说她犯了些案子。又给了我些钱财让我来自首,说我跟她时间短不知案情,不要跟着她们受追拿。我本是贱籍也非良人,无非又是官卖,总比到处躲藏强。于是与小苹一家分离后,又在村里客店里思前想后了些日子,便回来自首。” “好,多谢大姐能告知我这些。若要把你卖了,我自有些钱借给徐大哥。他对你也是一片痴情,我想你也见到了。” “然而……” “你不愿意?” “奴家何等样人,有徐节级相救,怎敢不愿意?只是……只是已经另有一家财主想要买奴家。” “什么样财主?我打断他腿。”徐冲拍案而起。 “正是东京城里豪富,那集萃文社的裴掌柜。” “是他?”徐冲一屁股坐地上,“为何是他?” “只因为,我常为小苹姐姐去他处讨债,惹他动心,说奴家泼辣灵巧,要买了奴家做妾室,也好替他管账。” 徐冲脸色煞白,显然自知财力相差太远。 “徐节级,此事你不要急,只等两日官家赏赐到了,想来也没大事。” “也只能这么想了。”徐冲脸色却没有恢复。 “我刚才街上见到那裴掌柜了,正和驸马一起卖弄那神笔。想来心思也未必在这位大姐身上。” “你们也知道那神笔?”囚笼里锦儿突然来了精神。这似乎不是一件与她相关的事情。 “大姐也知道这支笔?” “我在皇后娘娘身边时就知道,娘娘一直听说神奇,想借来看,那结巴驸马心眼如针眼一般,就是不肯借。惹的娘娘几次生气。” “ 嗨,当初见那驸马吓傻时,只把那笔藏在身边当护身符。”徐冲说。 锦儿退回墙边继续啃鸡腿,似有所思不再说话。 “徐兄,我还有一事,”沈括说,“我要出趟城,正要借你的好马。我那头驴就在外面,你先带去军营养着,两日内我就回来。” “你要去两日?两日后六月初六,我们就要进宫受赏,耽误了可是大事。” “两日一定回来。你只管信我。” “好,我这就带你取马。” 两人一起向外走,锦儿突然上前,双手抓住囚笼栏杆:“徐节级,一定要救我。我不想与那上了年岁的掌柜做小。” 再看她已然泪下,楚楚可怜。 “大姐你放宽心,不救你出来,我便枉称大丈夫。”徐冲豪迈说完,一转身两行清泪落下。 两人一起到了外面,徐冲将自己马给了沈括,想追问到底有什么事,沈括也不说。只是上了马,突然回身:“徐兄,若城里要出大事,大概也就在这几日内,切切小心。” “还会有事?与天上那颗闪耀的星有关?” “包相公推算过,以弥勒教行事之紧迫,若还有头领可以积聚力量,几日内就会谋划完备,我先走了,等我回来把他们连根拔起。” 沈括一拨马头,纵马离开。徐冲转身与那老驴大眼瞪小眼。 “走吧,我带你回军营吃黑豆。” 那驴叫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沈括一路向东,沿着运河疾驰。这次他紧急离京,就是要解开他心里的谜团,就是小苹到底是谁,她背后到底是谁? 刚才锦儿所说,似乎有真有假,比如她不愿提及古柳冈那山庄主人是谁。可见她仍然在维护小苹。显然要解开以上谜团,只有靠自己……以及小苹留下的一个小小的破绽。 他当夜投店不提。 六月初五 辰时 沈括继续骑马疾奔,到了宋州城直去月老庙。 中午时到了那月老庙山门下,这匹拢右好马已经累坏,赶紧将它系在树上,自己上上去。那一日,他在远处店上,看到小苹来到这里,然后被九公一伙绑走。诸多谜团从此地开始从此源源不断,要破解小苹身份之谜,自然也要从这里解开。他来到前院,已经可以看到后面参天的桂树。 庙祝正愁今天没什么香火,听到有脚步声进庙赶紧迎上来,又见沈括文生公子模样,便心里编好了词,上前唱喏: “公子想必慕名而来,此间庙宇甚是灵验,有情有愿,都可请月老牵线。” “如何请月老牵线?”沈括问道。 “公子请随我来?” 他跟着庙祝去到后院,却见这里密密麻麻系满了红绳。这座庙自唐人写的那段月老牵引红线的神异故事后,风闻而来的单相思极多。如今桂树上已然挂满了各种代表着一段痴心妄想的红线。 “公子,只需将你心上人名字写在上面,”庙祝殷勤拿来一根红绳,却见红绳两端各有一张红纸,“然后在另一端写上你的名字,再系在这棵桂树上,就成了。当然,若是能捐献几辆香油或者几十文香火钱,月老在天上看见了,自然心中欢喜,保管更灵验。” “我不系红绳。” “公子不系红绳?那是来做什么的?” 沈括从怀里抓起一把钱,塞给庙祝:“我想,我想看看红线两头写的名字。”
第89章 莺莺燕燕 六月初五 午时 月老庙庙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这辈子守在这棵树下发利市,各种奇怪要求都见过,但是这样的要求是第一次听闻,竟然有人要看别人姻缘的。但是转念又一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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