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冲竟然也有些江湖经验。 “哦哦,那该如何?” “跟我来。” 他带着沈括向小巷子深处走,那头驴也不管了。走了一程,看到一棵大树从院子里伸出枝丫。 “瞧,这里甚好,有片树荫可以隐藏人影而且进去就能上房。若被看见,也来得及跳墙而走。” 他说着话向大树投出链条。沈括也没看钩子去向,就见徐冲用力一拽,竟然已经抓的死死的。 “跟着我。” 徐冲一纵身,轻巧爬上去,几下爬上树枝,就隐入茂密树叶看不见了,只见一条链条荡下来。如今六月时分,正是树木上枝叶茂密时节,徐冲选择这棵树显然动了脑子。 沈括紧跟着也向上爬,他自幼喜欢爬树登山,攀爬倒时难不倒他,只是上了树已经气喘吁吁。就看到眼前黑暗里,徐冲张着白牙在笑。 “跟我来,若有狗时,不用慌,交给我。” 徐冲沿着树枝向前,沈括坐在上面也慢慢向前挪。 果然前面的寻院狗子听到动静,一阵风跑来,就在树下兜兜转转,若抬头就看到上面人了。徐冲取出一块东西扔了下去,那狗子一惊抬头猛看到上面有人,然而地上肉味道,却同步钻进鼻子,着实吸引住它,只犹豫了片刻就放弃原则低头吃地上骨头。 徐冲招呼沈括跟上他,两人走过另一条树枝到了里面房舍二楼屋檐下。这晏府里房子建造的十分雄伟,斗拱上房檐延伸出很多。倒是方便了他们悄然落到二楼。沈括再回头,见那狗子还在那里啃食骨头,所谓吃人嘴短,这点人犬之间的基本信任已然建立,自然你爱如何如何,它才不管也不乱叫。 沈括放眼望去,不远处大门口,几个打着赤膊的看门人正倒在躺椅上睡着了,看来没什么威胁。 两人跳进楼阁里,徐冲先打开门进屋,里面并没有人。两人穿堂到北面窗户。从这里望去,这院子还真是大,后面还有二进三进的院子,最后还有第四进的亭台,那里似有一座二层阁楼,楼里亮着灯。那座楼上是个平顶,搭着葡萄架子,似乎架子后面影影绰绰有人影在动。 沈括今天进来,其实也是漫无目的,只知道这晏府可能与小苹有关,但是如何进来,如何对付狗?如何找小苹?若是小苹不在,下一步又当如何?都没仔细想过。倒是徐冲虽是军官,但是翻墙进院的江湖手段知道一些,而且对于去哪里找也有些心得。 “若找小苹,当去后面三进院子里。”徐冲道。 “为何?” “这里是前厅和书房,必不在这里,后面都是女眷所在,也不似什么机密地方。若是有那样地方,必在后面花园里,你刚才跟着驴走它也停到后面角门,想来是个进出隐蔽的去处。” 徐冲再次展现了他的仔细。 沈括表示同意,他不是第一次偷偷进别人院落,上一次在中牟县古柳冈差点被抓到,却并没总结出什么教训,这次也没章法,好在徐冲及时出现,要不然,可能现在还困在外面,或者一进来就被狗撵,然后被擒。 徐冲早在二楼看好前进路线,两人没有下一楼,就从二楼阁楼爬出,踩着边上月牙门一侧矮墙向前走,直接越过中间院落。轻松到最后的院子。 这里是晏府花园,有一座池塘,边上有一座精致阁楼,也是唯一亮灯的地方。两人又是轻舒猿臂爬到边上大树,向那二楼上葡萄架后看。 却见那里有一把躺椅,也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着,穿着宽松的睡袍。边上有拿着蒲扇的侍女伺候着。不过侍女靠着葡萄架,手上扇子也停了。 两人慢慢靠近,只从树叶后面向这里窥视。渐渐听到鼾声,那老头已然睡的深沉,他身后摇扇子的丫头眼看着也打瞌睡了。徐冲原本打算从这里下去,偷偷进屋子二楼,现在这里平台上有人,还得再找地方绕过去。 沈括居高临下仔细看那白须老者,也无从分辨是否是古柳冈山庄里的主人。只要等他起身走两步,或者说话才好确定。 正向前挪想和徐冲说话,那睡着的老头突然警觉起来。 “月娥,可有动静?” “主人,未曾听见啊?”侍女醒来,急切间手上扇子都掉在地上。 “树上,是树上……我浅睡时惊醒,刚才似乎听到树上有动静。”老头说着起身,向徐冲沈括藏身的大树看来。 “相公,多半是那小苹带回来的狸奴,又爬树上耍去了。昨天也是那狸子,从树上抓下斑鸠嚼着吃了,地上落了一地的鸟毛。” “那狸奴看着就不似家猫,也不知何处抓来的,真正与小苹一样的野性难驯,不似个通人性的畜牲。我只当她拐走小七时,把这小畜生一起带走了?” “小苹与公子私逃的慌张,没带走那狸猫,它就一直在府上,如鬼影一般出没。白天到处转,也在金鱼池捞鱼,也在树上抓鸟,也去仓房抓老鼠。每每一闪就不见,每日也见不到几回踪影,然而厨房里老鼠少了不少。” “能抓老鼠倒是好,这几月大的狸猫尚且知道报恩,小苹这千人骑的贱物,竟然这般忤逆我,拐走我最爱的孩儿。若抓到这贱人,一定要打杀分尸,塞进麻袋,丢进汴河。还有那逆子,也绝不可饶恕,竟然与娼妇私定终生,也不知逃往何处去了。气煞我了,气煞我了。” 树上沈括已然听出,这老儿的声音,正是那日在古柳冈山庄里听到的那位,从口气听,大抵就是晏殊。这老儿也是当过同平章事兼枢密院史的前朝重臣,说话却如此粗鄙下流,竟说小苹是娼妇,若不是偷入他家不占道理,沈括恨不得跳下去揪住他胡须与他理论一番,谁说勾栏里妓女就一定下贱?
第93章 偷听 六月初八 丑正 “月娥,今夜你可又偷懒?”老头一转换了个话题,大概是看见扇子落在地上。 “月娥不敢。”丫鬟赶紧将扇子捡起,使劲给老头扇了几下。 “前日让你守着这角门,便见你瞌睡,他向我埋怨在外面敲了许久门才去开门。连累我几日我只好自己在这里候着,平白被蚊虫叮咬。今番又见到你偷懒,我若手边有那钢针和笏板,便要狠狠给你一下,也好让你长点记性。你不要以为我年老好欺,可知当年在玉清昭应宫前,身边小厮也是偷懒,被我一板子打落门牙?呵呵呵……” 沈括在树枝上听的清楚,这件事他确有耳闻,晏殊生性暴躁对下人极为苛刻世人皆知,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小事用牙笏打伤随从,后来章献太后也因为此事将他贬官到宣州。 那丫鬟乖巧的很,见晏殊咳嗽,赶紧给老头子捶背。然而还是怕老头待会儿又提偷懒,赶紧找其他话题。 “相公,您看那东方客星还在闪耀。” “咳咳咳……客星客星,专克我大宋的邪星。一如那小苹就是我家的丧门星。咳咳咳……” 老头起身望向东面那颗闪耀的星辰。果然话题一转移,仇恨就又回到小苹身上了,之前偷懒什么的事情忘记了。 这功夫就听到墙边角门有人敲门,徐冲沈括一起看。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外面确实有一条黑影。 老头只一个眼色,那丫鬟赶紧下去,不一会儿到了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有一个穿着斗篷微微驼背,侧影佝偻的人进来。这大热天穿斗篷着实怪异,显然为了掩人耳目,也顾不上热了。 那月娥与这人也不说话,只引着他去着阁楼里。两人就从沈括脚下过去时,他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他抬头看徐冲,却见他神色中显现惶恐,徐冲大抵已经认出这个身影了。 两人进了楼里,又一会儿,这个穿斗篷的人到了葡萄架下,那丫鬟月娥却不见了。也许这偷摸来访的,有什么机密事要说,所以丫鬟就及时退下了。 那穿斗篷的先向老者施礼:“晏相公,别来无恙?”说话同时,兜帽落下。沈括一时目眩差点没掉下去,因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调查小组内二号人物文彦博,好在被徐冲一把揪住,才渐渐稳住心神。 “不必多礼,你随我进秘阁。” 晏殊从藤椅上起身,文彦博扶住他,两个老头一前一后进了楼,不一会儿,二楼一间房间亮起灯光。 沈括将他的箭囊取出,对准打开的窗户,他的窃听器又可以起作用了。虽然这样偷听其实效果也有限,声音有些沉闷和失真,但是好歹能听到些。徐冲只能趴在枝头竖起耳朵听,也能听到些,但是叠加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总是很难听清每一个词再连成整句子。 “伊叟,如今多事之夏,京城里惶恐不安,只能劳烦你这么晚来了,”晏殊一边踱步一边问,沈括甚至可以清楚听到他的脚步声。 “相公。我也知本不应来。然而今夜是大事。是喜事。” “如今朝堂上鸡飞狗跳,还有喜事?” “小七他来信了。” “信?那逆儿来信?怎的到你那里去了?” 晏殊惊的叫了出来。 “还不是不敢与你说,怕你知道他下落便要带人去打杀那小苹,就与我这叔叔辈的商议,说他知错想回来,问我可有通融办法?” “信可带来?” “带来了。” 晏殊不再说话,可以听到拆开信封打开信纸的声音。等了很久,可以听到纸张沙沙的抖动声,大概这老儿有些激动和手抖。 “呵呵,这不孝的蠢儿,只为那贱人背父离家,若有些本事就不必回来,却只逃出去几个月,就知道农庄里的苦了。我原本以为至少一两年才知道悔改,呵呵,何其可恼可叹?” “能知道回头,总是一件好事。” “当日这逆子留下信说我不能容那青楼女与他在一起,他就偏要与小苹双宿双飞去乡野里闲云野鹤般自在,从此不再回来。现在知道粗茶淡饭煎熬不下去了。” “这孩儿我也是见着长大的,聪明过人更是才情绝伦。又因为我们的机密事,要与潜入弥勒教的小苹勾连,几番出生入死,难免生情。现在知道回头,岂不是大好事?” “不去谈这小子了。我看信上未见地址。可能找到他?” “虽未写地方,然而这黄色信纸却绝不多见,又带着桂花香味,想必是巩县外洛水畔元妃庙的黄麻纸。是那庙里专做出来卖的,可见就在洛水不远。” “呵呵,这畜生最爱曹子建写宓妃的那篇文章,躲在洛水变隐居却在意料之内。然而却不知那篇绝世的文字华丽却又孟浪,世上本无神仙眷侣,也无可以躲藏的世外桃源。想那曹子建也想远离尘俗逃离党争,却不为曹丕所容,最后又是什么下场?躲是躲不过去的。” “是啊,年轻人不知远离尘俗无非是梦幻泡影,世事只可直面不可腾挪躲闪。” “然而这其中还有些蹊跷。我这儿子我最清楚,历来谨慎。又常年与弥勒教里隐藏的小苹打交道,最知道分寸,不似会留下这样明显线索的。只怕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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