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平了,不必多想。 “殿下许是误会了。”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省的日后造成更大的误会,谢洵不动声色。 “廿八那夜您神志不清,在长庆宫累倒了,故并未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元妤仪听他说误会,心里便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测,等他说完全部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她眼前发昏,又想到自己方才含羞带燥的那句话,顿觉烈火烧身。 二人压根没同房。 她方才却说体验感好...... 一颗心像在油锅里滚过,噼里啪啦静不下来,她现在突然明白为何谢洵惜字如金了,古人道言多必失,原来是真的...... 此刻若是地上有洞,只怕元妤仪真的会钻进去躲着,也比在这里与谢洵大眼对小眼靠谱。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中猛然掠过一个猜测,方才的羞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既未曾同房,郎君又何必承认此事?” 绀云早已将那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转述给她,“唐突公主,甘愿负责”是这人的原话。 此事没铸成大错,便有挽回的余地,那边宣宁侯不想结亲,这边的谢二公子却点头承认了下来,不正与谢家背道而驰了么? 谢洵猜到她会问,只是没想到她的脑筋转的还挺快,片刻就能反应过来,抓住不对劲的地方反问。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时至深夜,长庆宫却只有臣与殿下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引人遐思,为保殿下清名,臣先揽了错。” 她喝醉了酒,谢洵那时却靠放血保持清醒,看起来确实是他的错。 何况以景和帝与靖阳公主之间的姐弟情谊,就算查出来是公主下的药,也会尽力为其遮掩。 与其等人将错推到他身上,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自己主动揽下罪过,借此在景和帝面前露个脸。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 听谢洵说完,元妤仪也算了解了事情的始终。 看着朦胧烛光下,郎君那张清冷矜贵的脸,少女心里叹了口气,属实没想到他居然还藏着这样重情重义的一颗心。 自己原先腹谤他疏离冷漠,如今看来倒是冤枉郎君了,他只是外冷内热,不习惯表露真情罢了,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好人。 亏着是在心里默默思索,若是谢洵能听见元妤仪的心声,只怕要拂袖冷笑。 嘴上还要讽刺原来靖阳公主不仅对自己认知不清,连带着对旁人也是同理,想了一串形容词,居然只有一句心思细腻勉强沾边。 只不过心思细腻也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人做打算,哪里算什么好人? 那副清贵皮囊下,藏着的是早已冻僵的心。 桌上的龙凤烛还在燃着,一滴烛油顺着篆刻吉祥花纹的红烛落下,月色西沉,已近三更天。 元妤仪自天不亮便起来折腾,方才又吊着口气跟驸马推心置腹,现在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她惫懒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新房内只放了一张床。 拔步床宽大,容纳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只是现在有些麻烦。 她和郎君,究竟要不要同床共枕? 少女怔在原地,重新坐回到圈椅里,拿出商量的语气,“我与郎君此前素不相识,情谊亦是浅薄,如今虽结成夫妻,却是一场误会。” 谢洵终于矜贵自持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清瘦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对面的靖阳公主整个人拢住。 元妤仪看着他向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走过去,久违地闪过一丝不悦,脑海里浮现无数猜测。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要同她抢床吧? 这可是公主府,又不是他们谢家。 “本宫浅眠,不习惯与旁人同睡,郎君你......”元妤仪的话没说完,剩下的卡在喉咙里,自觉理亏闭上了嘴。 原来谢洵没和她抢床,他自个儿抱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屏风这边的地板上。 分明是世家尊贵的公子,干起活来却很麻利,青年有条不紊地铺好地铺后,转过身,顺手帮她收拾干净拔步床上散落的瓜果。 元妤仪面色微怔,心里闪过愧疚。 她以后再也不这般揣度人了,她嫁的驸马分明是个真正的端方君子。 只是看似性情冷淡,实则温润细腻。 谢洵收拾这些不过举手之劳。 从前在侯府,整个落霜院都是他和岁阑打扫,收拾床铺是其中最轻松的事,哪里知道元妤仪已经凭这点小事记住了他的好。 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明日还要早起应付侯府里那堆居心叵测的老狐狸,自然得早些休息。 婚房内的龙凤烛要燃一整夜。 青年和衣躺在地板上,并不觉得睡地板有何不妥,他在侯府睡的床半夜咯吱咯吱响,还不如公主府的地板。 他听见榻上的靖阳公主自认为小心地翻了几个身,再联想到她方才说的话,便知她亦有芥蒂,心中了然。 “殿下放心,”一片寂静中,谢洵清冷的嗓音响起,“臣并非急色之徒,自当恪守礼节。” 似有火花在心中炸了一秒,元妤仪悄悄转头,透过素白屏风看见那道模糊的人影,一块腰窝凹陷,她连忙默念非礼勿视,收回目光。 整个人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少女的嗓音瓮声瓮气,毫无预料地唤了句,“谢衡璋。” 谢洵听见她喊自己的表字,下意识转头去看,月色朦胧下,拔步床上拱起一个包。 只见隆起的锦被渐渐放平,公主殿下的脑袋伸出来,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真切。 “枉玉衡于南火,以赤璋礼南方,郎君,你的表字起的真好。” 她的语调轻松,谢洵没在这样的话里体会到一星半点的讥讽和不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表字。 按常礼,男子的表字应当由父亲敲定,可他的表字却是母亲临终前执意定下的,对此父亲也心怀不满,王夫人更是怒斥此举上不得台面。 衡璋二字,自此和耻辱挂上了钩。 谢洵心中闪过母亲临终前的身影,深邃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母亲那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同他嘱咐,“好孩子,你的表字便叫衡璋,平正为衡,圭玉为璋,记住了。” 如今回想,这表字与靖阳公主的理解确有异曲同工之妙,谢洵心头漫过一分感慨。 他沉声应道:“多谢殿下夸赞。” 二人见了那么多次面,说了一箩筐的话,只有这一句,是谢洵发自内心的真话。 那厢元妤仪已然转过身,望着屏风这边,话里带着试探,忍不住雀跃道:“那我往后能直接唤郎君的表字么?” 表字只供平辈之间呼唤以示亲密,元妤仪身份尊贵,又与谢洵不熟,大可直呼其名。 但她喜欢谢二公子的表字。 除却寓意好之外,衡璋二字绕在嘴里一说,像同谢家单独划分了出来,莫名让她觉得郎君其实同自己才是一路人。 新房内的龙凤双烛越来越暗,整座公主府寂静无声,正在元妤仪怀疑自己是否问的太过直接时,听见谢洵熟悉的嗓音。 他道:“既是殿下请求,衡璋无有不从。”
第13章 面首 翌日,外面的天气格外好,璀璨的晨光洒进新房,拢上一层日晕,时而响起鸟雀鸣啾清脆声响,打破公主府内长久的沉寂。 元妤仪醒来时,屏风后的被褥已经被人收了起来,至于原本躺在那儿的郎君也没了踪影,但她却没听见丝毫声响,可见对方动作极轻。 女郎趿着榻边的莲花软缎鞋,自在地伸了个懒腰,拔步床宽大舒适,她昨夜睡得不错。 原以为屋里另外躺了个人,她是怎样也睡不着的,谁知最后竟连往日的噩梦都不曾做,整个人的精神头都足多了。 懒懒地坐到妆镜前,与铜镜中的少女对上目光,元妤仪捏着下巴左瞧右瞧。 果然是睡足了,面庞白里透红,凤眸清亮,她很满意,脆声喊人进来伺候。 绀云早就在外面候着,陪她去净室洗漱,留心打量了一圈,却没在公主身上见到叶嬷嬷提及的暧昧红痕,遂压低了声音问。 “殿下,您和驸马昨夜......” 元妤仪接过帕子擦脸,语调轻松,“我们上次在长庆宫并未同房,是以昨夜分榻而眠。” 至于二人具体是怎么分的,元妤仪惭愧地收回喉咙里的话,并未详细解释。 “啊?”饶是隐有猜测,如今被公主这样不以为然地说出来,绀云心头还是掠过一丝讶然。 她知道公主的脾气,瞧着软性儿好商量,其实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先帝和先皇后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公主自然想效仿帝后那般情谊。 偏偏她与驸马的情源于一场算计,如今才一两天的功夫,完全放下芥蒂也不大可能,总得在往后长久的岁月里消磨。 可思来想去却没料到,原来在长庆宫的那一晚,他们也没做到最后一步。 当时驸马的话说得大义凛然,绀云目睹全程,还替主子惋惜,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场真误会。 元妤仪则施施然坐到妆凳上,与绀云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夜的事。 绀云一面听她说,一面给她梳头。 那边讲完后,这边也盘成了精致的飞仙髻。 元妤仪在妆匣里看了一圈,今天是回侯府拜访舅姑的日子,遂挑出一支华贵的玛瑙凤头步摇递给身后人。 她为方才的话做了个完美的结尾,“是以,这场错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左右驸马现在不是那等小人。” 绀云附和道:“人们常道,娶妻娶贤,嫁婿亦当人品贵重。驸马的身份虽低了些,但有陛下在,总不会让他一直闲着,只要驸马对殿下一心一意就好。” 铜镜中的女郎正戴着一副玛瑙耳环,镜中的人影笑了笑,耳环叮当,表示赞同,“这理儿不错。” 话音一转,元妤仪又意味深长地说,“大家联姻虽不求真情,可如今毕竟成了婚,驸马若是敢将一颗心掰成八瓣,那本宫自然也不怕驳他谢家的面子。” 绀云笑嘻嘻道:“殿下这是还想着奴婢从前提养面首的主意呢。” 话头一转,绀云又道:“殿下要真想着养个面首,奴婢觉得您大可考虑祁小将军,他对您可是没得挑的好。” 提到祁庭,一道模糊的挺拔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元妤仪微怔,又很快岔开话题。 “又胡说了,本宫到时先给你挑个俊俏儿郎,看你这丫头还怎么操心旁人……” 主仆二人笑成一团,自然没注意到外间珠帘后的人影。 谢洵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会,方才见她在梳妆,本着冷漠避开的态度,他候在了外间,却没料到听到了这样南辕北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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