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在夸赞驸马是个好人,下一秒就密谋起了养面首的大计。 真是好一个风光无限的靖阳公主。 将一颗心掰成八瓣? 他倒想问问,朝三暮四的究竟是谁。 先是谢家公子,又是祁小将军,左拥右抱还不忘给身边侍女也找个好归宿。 公主这心可真是博爱。 谢洵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面色沉沉,瑞凤眼底是勘不破的复杂情绪。 他明显察觉到,认识靖阳公主不过十余日,统共不过见了五面,满打满算相处起来也就一日,自己的情绪却莫名跟着她走,像脖颈间钓了一根看不见的绳。 年轻的郎君悄然握紧手,他不懂这是为何,但他不喜欢这样被旁人影响,却无法自拔的感觉。 看来得找个时间把卫疏约出来问问。 …… 算着时辰,谢洵缓步上前,一双手撩开珠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及时送到内间,屋里的主仆二人果然停止嬉笑。 看着眼前坐在妆凳上乖巧的女郎,谢洵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 若不是方才在外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几乎要以为靖阳公主一直是这副模样,毕竟谁能想到睁着一双水眸望过来的少女,心心念念的却是养一堆面首呢? 其实元妤仪内心也实在不平静,这人走路没声音的么?方才自己同绀云说的话,也不知他听到多少,若是全听到了...... 女郎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尖,有些心虚。 紧张地吸了口气,她缓缓站起身向谢洵走过去,满面春风,恍若不经意地问,“郎君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洵直视着她的目光,听出她试探的语气,淡声回答,“臣也是刚到,提醒殿下记得去侯府。” 那就是没听到。 元妤仪提着的心落了地,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应声道:“已近巳时了,那郎君咱们快走吧。” 她这驸马,冷性少言,可冷不丁冒出一句,她总是反应不过来。 方才刚说完那些大言不惭的话,现在正心虚,自然催着身边的人离开。 谢洵淡定地装不知道,只是看着霸道塞进他肘间的纤细胳膊,微微怔愣。 他脸上万年不变的沉默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谢洵不明白,为何她刚说了与他一别两宽的话,下一秒却能依旧若无其事地揽住自己。 这世间能让谢二公子不解的事很少,男女情爱占其首。 但谢洵一向不屑于搞懂男女之间,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 沉溺于情爱的,都是糊涂人。 可如今真的亲身经历其中,才发现自己设局诓进来的妻子实在太过神秘且复杂,她的想法与举动更是南辕北辙。 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良久,谢洵得出结论,防备心更重一点,不动声色地猜测着她的真实面目。 — 坐上马车,二人一路无言。 说起来也不过认识几日,还不够熟稔,元妤仪尝试找话聊天,可无论她说什么,那边的郎君都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如此一来一往,元妤仪索性闭了嘴,掀开车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街边的集市。 大晟这几年风调雨顺,又开设了沿海集市互通贸易,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模样,景和帝年轻,胸中还有许多谋划没有施展。 忽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驾车的是靖阳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马夫,勒住缰绳朝车内道:“殿下,前方的人群堵住了去路,您看要不要绕路去侯府?” 元妤仪侧首扫了眼,见前面的人群在缓慢往前走,遂应道:“不急,宣宁侯与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不会介意这等小事。” 说到最后,她又恍若不经意地看向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郎君,他依旧是那样沉静的面容,只轻嗯一声,以示附和。 她是皇族公主,又有新婚之夜做借口,谢家人素来注重在外的声望,自然不会找靖阳公主的麻烦。 谢洵想起宣宁侯府那群人嘴脸,沉静无波的目光落在紫檀木车厢上。 谢家不想和元氏皇族绑在一起,可更不想的,是让他做这个驸马。 他们不想要的东西,也不想让旁人纳入囊中。 这般自私,又这般不讲理。 年轻的郎君伸出右手食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轻敲起膝盖,抽出三分心神思量着前后的事。 王夫人不想让他青云直上,他能懂。 毕竟世家虽先考虑嫡长子袭爵,可若是嫡子怯懦无能,并无可取之处,最后选择本支庶子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可是父亲也不想让他变得更好,这是谢洵从小的疑问。 每当他稍微展露出棱角,父亲便彷佛看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对他愈发严苛不满,甚至称得上怨恨。 马车顺着人流缓缓移动,车轱辘轧过青砖,滚动的声音和四周嘈杂的人声同时响起,忽然,马车猛地停住,整个车厢剧烈颠簸一下。 元妤仪刚放下车帘,安安稳稳地坐回来,还没半刻,就被马车一颠,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眼见额头便要撞上对面尖锐的车角。 那边神游天外的郎君却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倾斜的半边身子,只是这次谢洵手掌的位置却颇有几分玄妙。 女郎今日穿了一身软银青罗百合裙,如今青年的手却扶住了她半边胸脯和肋骨。 一片柔软拢在掌中,堪堪握住。 元妤仪垂眸看向那双修长的手,能清晰感知到那双手掌轻微的力量,只是下一秒,她却迅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跳有些不受控制,脸颊滚烫。 她的笑有些勉强,只觉得紧张,小声道:“方才多谢郎君。” 刚才那样的情况,若不是谢洵反应的快,及时扶她一把,现在她的整张脸只怕要破相。 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去谢家,指不定要被这群世家的老狐狸怎么编排。 思来想去,元妤仪强行摒弃羞涩的情绪,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郎君,诚恳道谢。 谢洵微一颔首,淡然道:“公主言重了。” 方才那样一动作,二人如今倒成了面对面,青年思绪放空,下意识想到方才掌中的触感,不知碰到了少女的何处,竟是柔软弹润。 这桩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过去后,前面的路反而畅通无阻,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宣宁侯府。 寻常新妇拜访舅姑自然不用迎接,但是靖阳公主到底是皇室中人,陈郡谢氏不想背上个蔑视皇族,又针对公主的名头,只能全家来迎。 谢洵先下了车,看着齐齐整整站在侯府前的男女老幼,心中冷哧。 还真是趋炎附势。 存着给谢家人添堵的恶劣心理,青年朝着马车伸出了右手。 马车晃动一下,里面的女郎撩帘,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自然而然地搭上去,踩着脚踏下车。 元妤仪刚下车便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影,正要行礼时,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她脸上。 少女的眼睛半眯,连忙制止道:“诸位不必多礼,进府再说吧。” 前方有仆从引路,元妤仪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氏侯府,不愧是盘踞上京的百年世家,此间底蕴远非朝中新贵可比。 府邸雅致秀气,外仪门的门框均用白玉雕刻着福泽深厚的云纹,抄手游廊旁是一方池塘,与外院之间架了座精致木桥,待正式进前院又是另一番景象,绿树成荫,怪石嶙峋,担得起一句豪奢。 走了一路,弯弯折折。 宣宁侯先进正厅,却不敢率先入座,恭敬道:“殿下请上座。” 少女含笑推辞,“今日是靖阳作为新妇来拜访舅姑,若是仗势上座,岂不是罔顾礼法?还请侯爷与夫人入座,靖阳当为二位长辈奉茶。” 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宣宁侯没想到上次在乾德殿那般咄咄逼人的女子,这回竟又这般守礼,像个团起来的刺猬,让人想针对她,都没法子下手。 谢家人的打算,元妤仪心中也有考量。 无非是想叫她耍耍公主威风,回头好在上京散播流言,斥责她一新妇,却不尊舅姑、目无尊长。 哪能如他们的愿呢? 她端茶上前,姿态恭谨,宛若春风,垂首道:“侯爷、夫人,请用茶。” 少女笑容俏丽,宣宁侯却看的心里发毛。 上次在宫里他便见到了公主转瞬变脸的模样,上一秒眉眼弯弯,下一刻却扣了个要谋反的帽子。 一旁的王夫人以琅琊王氏的出身为傲,对皇族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态度;但眼下这杯茶么,她这做婆婆的,还是得配合。 几人在正厅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各怀心思,但又被迫绑在同一条船上,是以屋里的气氛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忽而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元妤仪端着手中的茶杯,目光转向门口。 来者二十六七的年纪,剑眉星目,同王夫人有三分相似。 他进门后下意识看向端坐的少女,眸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艳,又看到父母朝他使眼色。 便先行礼道:“臣谢陵拜见公主。” 谢陵身着一袭宝蓝色团花绸袍,和田玉冠束发,左侧腰间悬一块缠丝玉佩,右侧腰间则挂着一个圆形玉珏,分明只有七分的相貌,却因着这些奢华精致的外物打扮出了十分。 元妤仪对上京世家公子注重仪容一事略有耳闻,如今看到谢大公子衣着打扮,便不自觉多打量了一分。 谢洵将少女的神情尽数收于眼底,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宣宁侯府美名在外的谢大公子,眸中郁色更深。 以往从未注意过旁人穿着的谢洵不知为何,偏偏此刻看嫡兄的衣着格外不顺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贬损的词。 然而下一刻,身旁少女直白的视线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14章 维护 元妤仪恍然明白谢洵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她的郎君穿的实在简朴,简朴到并不像这宣宁侯府的正经主子,而与外院中随处可见的仆人没有什么差别。 一头乌发仅用黄杨木簪束起,一身用料普通的月白直裰,腰间同样空荡,莫说佩戴玉佩,连个香囊都没有。 但他本人的气度矜贵清冷,大多数人很容易被他那张脸吸引,自然而然地忽视他的穿着。 若不是对面的谢大公子装扮的像只花孔雀,元妤仪一时之间确实联想不到谢洵的衣着。 她的目光从不遮掩,谢洵很少被人这样盯着看,更罔论是个女子,他平静地转过脸,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睛。 若他没看错,那眼里还闪过一丝不忍的情绪。 太奇怪了,谢洵愈发不解。 她又在想什么? 再想到方才的情况,自嫡兄进门后,靖阳公主便时刻打量,谢洵自觉猜到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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