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心,什么冰释前嫌,只怕是假的。 靖阳公主高高在上,怎会如此轻易地原谅他的冒犯与揣测,分明是在玩弄他。 亏的谢洵还对许多人高高兴兴地解释原因,如今看来,最无耻的反而是他这个自作多情、被人耍的团团转的驸马。 青年微阖双目,脸色较之从前更加冷漠,感知着胸腔中那股叫嚣的不甘情绪,强硬将其压下,大步走出偏厅。 方才看起来还生机勃勃的图景,现在落在眼里,反而更加碍眼,再也没了方才那样的感受。 谢洵愈发不耐,纷乱的心绪起伏不定,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眼不见为净,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分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公主也很可能只是随口应答,他都明白,可为何还是这般苦闷。 正走到游廊的拐角处,一束花枝蜿蜒,环绕住木制圆柱,天边的夕阳摇摇欲坠,晕染出一层极浅的淡金色。 寂静的鎏华院中蓦然响起一道女子惊讶的低呼声,微哑短促,打破周围的寂静,原本刻意维持静止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谢洵浑身像过了层薄薄的电,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循声回头。
第24章 下厨 声音的来源处, 是鎏华院拱门之后的膳房,随后响起几道其他人的声音。 谢洵原本死寂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剑锋般的眉头颤了颤, 心潮翻涌。 她在那儿,她没走。 她没有骗人。 不敢确信,谢洵返回至拱门处,他在翠绿的枝桠后站定, 几个女子的声音愈发清晰,几个人站在膳房里, 冒着几缕白烟。 少女颓丧道:“又糊了。” 其中一个老妪背对着众人, 笑着挡住面前的少女,谢洵只能看见那熟悉的一角杏色襦裙。 膳房的老妪道:“殿下万金之躯, 哪里做的来这些粗活, 刚才端出的一盘火候不准, 焦糊也是难免, 您还是交给老奴吧。” 绀云没看见站在院中的驸马,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已经辨不出形状的菜, 笑得合不拢嘴, 对着锦莺挤眉弄眼调笑。 “咱们殿下都把好好的茄子烧成黑炭了。” 谢洵闻言一怔, 公主这是下厨了么? 下一刻, 膳房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少女宿醉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无奈地辩驳,“只是卖相难看, 或许口味不错呢?” “唔, 那殿下可要尝尝?”绀云眼珠一转,筷子上的黝黑茄子可怜地夹着。 元妤仪看着那块实在不能称之为茄子的茄子, 嘴里的话被噎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那是给驸马的,我怎么能先尝?” 老妪身形一动,绕到一边蹲下身子往锅底添了一把柴,也正是这一绕,原本被挡在身后的少女整个露了出来。 她懊恼地托着下巴,正对上不远处的谢洵。 待看清来者那张熟悉的清冷面庞,元妤仪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在欣喜和羞涩之间转变。 谢洵看清她脸上被炭火熏出来的黑点,和方才抹在鼻尖上的一块黑,便知道她是真的下了厨。 原本空荡的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他跌宕的心绪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只余满足与欢喜。 恰似远航帆船归岸,溺水者抱住了浮木。 他堵塞的心脏重新被新鲜的空气填满。 元妤仪看见谢洵冷淡的唇角勾起笑,看他温柔含笑的模样,立刻联想起现在自己的模样,必然不堪入目,心里揪了起来。 托着下巴的手往上挪,不动声色地遮住了自己的脸,自暴自弃地说,“郎君别笑了,我知道自个儿现在这个模样肯定很脏。” 站在一边的绀云和锦莺看到方才还试图一展抱负、征服膳房的公主现在蔫了,也觉得公主可爱极了,忍笑瞥了一眼她们矜贵淡漠的驸马。 奇的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驸马今日也仿佛换了个人,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冷淡的眉眼之间却添了几分由内而外的温和。 谢洵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的变化,他撩开半边官袍,半蹲在遮着脸的公主身侧。 “殿下天香国色,仙姿佚貌,与天宫仙子并无二致,臣怎么会觉得殿下脏?” 他的音色清冽低沉,难得说了这些话,此时罕见地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包容之意。 元妤仪半信半疑地挪开两根手指,睁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凤眸看他,“郎君真没笑话我?” 她垂眸打量着面前的人,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驸马眉眼生的极优越,浓密的睫毛宛如一排小扇,左眼下一颗泪痣昳丽魅惑。 谢洵点头,语调郑重,承诺道:“臣永远不会欺骗殿下。” 说罢,谢洵的目光落在那盘烧糊了的茄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咽了下去。 元妤仪眉梢一挑,忙站起身,不敢置信道:“呀!谢衡璋,你怎么把烧坏了的茄子吃了!” 绀云和锦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她们已经做好了驸马会吐出来的准备。 毕竟二人今日陪着公主在这膳房待了一下午,太清楚自家殿下的手艺了。 说难以下咽都是轻的。 谢洵喉头一动,那块茄子已然入了肚。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已经凑过来的少女,反问道:“殿下不是说,这是给臣做的么?臣自然应该试试口味。” 元妤仪白皙的面庞上立即爬上一抹红,原来他听见了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可那只是为了挽面子才说的,谁能想到他居然真吃。 一股难言的心虚涌上心头,她忐忑地对上青年那双沉静包容的眼,脑子一热问道:“那,那味道怎么样?” 膳房里因为她这一问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驸马的答案。 谢洵虽不挑食,加上年少时活的艰难,剩饭剩菜也吃过,对食物的好坏无甚要求。 可是今日这道茄子烧糊的味道确实有些呛鼻,卡在喉咙里,像是一块炭。 平心而论,不太好吃。 眸光微垂,看见元妤仪因紧张而下意识攥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又看见她秀丽鼻尖上留下的那点黑,谢洵想到自己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臣从不会欺骗殿下。” 没想到那么快就要食言了,犯了言忌。 但他既然自恃兄长身份,无论如何都应该多多包容,毕竟这是她的心意。 故谢洵颔首赞同,“饮食要求色香味俱全,公主头一次下厨,烧的茄子只是颜色不足,香味已然不错,臣很喜欢。” 听驸马一本正经地说完,绀云半靠在锦莺的肩头,勉力崩着几乎要咧开的嘴角。 元妤仪瞥了一眼自己那两个嘴角带着笑的贴身侍女,目光又落在谢洵身后那盘辨不出形状的菜,拧眉道:“那我也尝尝。” 谢洵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恰好挡住她的手,轻声劝道:“锅开了,殿下不若等一会儿吃新的,这道茄子都放凉了,对肠胃不好。” 元妤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她就知道,这厮绝对是在哄她开心。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猜测的,色香味,她那菜分明一个都不沾边。 方才说尝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元妤仪退到一边的锦杌上坐着,干脆等厨娘烧菜。 谢洵今日准时回家,若不是她横生变故,心血来潮,二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偏厅吃上饭了。 唉,心中叹了口气,元妤仪乖乖地坐在了一边,她没有做饭的天赋,还是承认技不如人算了。 看她安静下来,平日里明艳无双的美人,此刻瓷白的脸上花胡里哨,倒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谢洵的心情也不自觉轻快起来,曾经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膜缓缓消失,他走到灶台前,先厨娘一步往热锅里倒好了油。 负责膳食的崔嬷嬷看驸马动作熟稔,掌勺稳重,便知他也是个中高手,笑眯眯地帮他递上洗好的菜,心里忍不住的赞叹。 元妤仪见谢洵有模有样的忙活,还不用崔嬷嬷指点,心中也闪过一丝讶然。 没想到他除了编竹篾,居然还会做饭。 这才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若说编竹篾是为了维持生计,那么做饭就是谢洵幼时为了活下来琢磨出来的技能,后厨的粗使婆子们忙起来的时候,便记不起来往落霜院送饭。 母亲又从不将这些琐事告知宣宁侯,接连几次,母子两人干脆在落霜院种了菜,收整好了之前废旧搁置的小厨房,如此也不必完全仰人鼻息。 母亲去世后,谢洵在侯府守孝三年,饮食方面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做菜的手艺虽不能与贡厨媲美,却也练出了一番技巧。 元妤仪看着年轻郎君忙碌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对他的遭遇,其实她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沈家是先皇后母族,虽然本支在汝南,却也有自己暗处的消息网,元妤仪遣沈清去调查的事,前几天已经有了结果。 驸马于三年前过世的母亲,和陆家贪墨案中本该被流放的二小姐对上了号。 当年的谢侯爷使了手段,李代桃僵,把陆二小姐纳入府中,成了一个锁在后院的妾室,从此上京再无陆家人。 至于驸马谢洵,本是难得的人才,却因为陆家的案子,被折断羽翼,困于囚牢,不见天日。 无论是名字还是生活的踪迹,一概被抹杀,倘若去年他没有参加宫宴,元妤仪便和众人一样,不知宣宁侯府还活着个二公子。 想到这儿,她心里对谢洵的感情更加复杂。 元妤仪不知谢洵待在自己身边,是要做什么,但目前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对自己,对皇帝,都只有益处。 可她还是因他的身世和遭遇生出一丝不忍。 一直以来,元妤仪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而非只有利用价值的一把刀。 就在她神游天外时,那边的谢洵已经将炒好的几道菜端上了托盘,青年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身影轻飘飘地笼住少女。 元妤仪抬眸,撞进那双静如深潭的漆黑眼瞳,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心脏漏跳一拍。 他身上的白檀香被油烟味冲淡一些,交杂在一起,反而像个走下神坛,沾了人间烟火的谪仙。 青年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稳当当地托住红木漆盘,手背上的淡青脉络清晰可见。 直到跟在他身后,走进偏厅吃完饭,元妤仪依旧没缓过来,这太像一对平凡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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