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多谢,此物权当谢礼。” “我那是一整只鸡,你就给我两块糕?!” 谢洵未答,只是好整以暇地收回食盒。 卫疏忙止住他的动作,接过那两块来之不易的糕点,无异于虎口夺食。 “谢兄,成亲究竟有什么好?你与公主这才相识不过半载,和我可是十余载的交情。”年轻郎君挑眉,就差把重色轻友四个大字顶在额头上了。 谢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笑,“既然那么好奇,自己成一次婚不就明白了么?” 卫疏闻言,脑海中立时出现那道模糊的少女背影,一身轻甲,腰悬长剑。 翻来覆去,无论如何想象,季浓总是和柔美的女子不沾边。 他不喜欢,更无意招惹。 “不不不,谢兄,我就算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同季大小姐成婚的,那样的母夜叉,娶进门来也顶多是充当个辟邪作用。” 卫疏说的笃定,表情中却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好奇。 谢洵将他的神色收至眼底,并未反驳。 他从前也这样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不会对元妤仪动情,更坚定地认为这桩姻缘只是一件相互利用的交易,可是现在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衡璋恨不得能将兖州之行的时间无限拉长,唯有如此,她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边。 — 次日天光大亮,明日高悬,万里无云,正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将士们休整一晚,精力充沛,重新踏上行程。 天色渐渐沉下来,果如侍卫长所推测的那样,按正常脚程,队伍正巧停在距宣城三十里外的地方。 “驸马,这……这真的能歇脚吗?不然还是去宣城吧?咱们赶快些,总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的。” 侍卫长驱马停至谢洵身侧,看着眼前的景象,实在提不起休息的劲头。 驸马光说停在陈家村,可没说青州宣城外的陈家村早已破败不堪,无人居住,变成荒村了啊。 谢洵却仿佛意料之中似的,对眼前的荒凉景象并不意外,只点头道:“传令吧。” 侍卫长一张脸几乎皱起来,心头是拂之不去的疑惑,似乎还要再说什么,抬头却对上驸马冷冰冰的视线。 他头皮一紧,连忙朝着后面随行的队伍道:“所有人,原地休整!” 说罢朝驸马一拱手,正要退下时,又被谢洵叫住,“转告将士,禁止卸甲,禁止离队。” 侍卫长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点头应是。 谢洵又巡视一圈停顿的陈家村,此村落依山而建,密林茂盛,他们此刻停的地方正是村口,倒应了个词,“瓮中捉鳖。” 只是他们所有人对应的恰巧是那只“鳖”。 青年的目光落在随行的唯一一辆马车上,招手唤来几个侍卫,同他们叮嘱几句。 说完心中还是放不下,终是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元妤仪掀帘,撞进一双宛如深潭的眼眸。 她左右望了一眼所处的位置,又看向站在马车外的谢洵,眉眼微扬,压低声音道:“谢侍郎不该在礼部,合该调任兵部才是。” 谢洵并未应声,眼底掺着一闪而过的柔情,“臣调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在殿下身边,倘若情况有变,殿下自保为先。” 元妤仪点头,“无事,我身边还有沈清守着,尽可能减少随行将士的伤亡也很重要。” 听到她说起身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谢洵唇角不自觉抿直,他平等的不喜每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的男子。 包括祁庭,也包括沈清。 饶是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谢洵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静自若,似乎一切已在掌控之中,轻嗯一声。 不知为何,元妤仪却在他这一声嗯中,感觉到一丝古怪的失落,实在奇怪。 她这边安全,不就是替他消除后顾之忧吗?他应该轻松高兴才对。 元妤仪只觉得,谢洵现在变得好奇怪,他愈发让人看不懂了,却又跟刚成婚时不同。 男人心,海底针,原来这话并非诳语。 “殿下躲开!”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眼前银光一闪,元妤仪下意识闭眼。 “有刺客!准备作战!”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马车外人马和兵器交杂的混合声响同时滚在她耳边,元妤仪脑中思绪僵硬一瞬。 透过飘起的一角布帘,她隐隐约约看到插在地上的半截羽箭,方才若不是谢洵替她挡掉那一箭,只怕这支冷箭已经贯穿她胸膛。 “沈清?” 回应她的是一个蒙面贼人从马车上滚落的声音,沈清戴着半面木纹面具,手持长刀,站在车辕上,应道:“属下在!” 元妤仪松了口气,搂紧身边的绀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低声道:“别怕。” “死活不论,一个人头百两黄金!加官晋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重,元妤仪阖上双眸,努力去辨清贼人的方向,自上而下,自南而北。 她恍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谢洵要在村口开阔处歇脚整顿,只怕这些贼人就藏在进村时西南面的山坡后。 片刻后,场中只余厮杀声,西南面再听不见任何躁动,应该是伏击的贼人尽数暴露。 元妤仪睁开眼,凤眸冰凉,指尖覆着一层薄汗,唇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伏击,绞杀,死活不论…… 只怕这群人到死都见不到那所谓的加官晋爵、百两黄金了。 厮杀声中蓦然响起一道掷地有力的女子声音,“大胆贼人,竟敢袭击靖阳公主和朝廷命官,神武营听令,凡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待在马车中的元妤仪听清外面的声音后一愣,控制着动作幅度,悄悄掀开车帘。 果然见到了那个身着浅金色轻甲,额覆麦粒抹额的姑娘。 季浓端坐马上,手执一把长弓,将弦拉满如圆月,同时射出三箭,还在抵抗的几个贼人如软肉一般倒在地上。 卫疏原本躲在树后,想方设法躲避着这群突如其来的反贼,乍一听到女子铿锵有力的清脆声音,鬼使神差地伸出半个脑袋望了一眼。 却见那骏马上的少女重新拉弓,眯了眯眼,冲他厉声喝道:“闪开!” 卫疏回神,只觉得全身细胞都在燃烧,此刻被她一喝唤回神思,魂魄归体,往东边一侧身。 那支羽箭破空而来,卫疏前一秒还能听到羽箭撕裂空气的风声,下一秒身后就响起另一个贼人倏然凝滞的喘息声。 他的祖父是朝中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哪怕曾经被贬谪,可威望尚在;他的父母门当户对,一见钟情,是上京城惹人艳羡的佳侣。 卫疏这辈子好丝竹,喜江南软调小曲,闲时琢磨吃食,便觉得这是最好的人生。 可是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生死之间,眼前看到的是鲜红的血,耳边响起的是无尽的厮杀声。 而远处的少女,才是救下他的人。 卫疏看向她,恨不得立即躲在她身后,什么享乐,什么御厨,什么丝竹美人,都统统不复存在。 四周情形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挨上一刀,可是那个男子却好像傻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季浓眉头紧皱,又射杀一个站在卫疏身后不远处的反贼,站直身子借马背力道踢翻向这边靠近的两个贼人。 分明穿了一身华贵锦衣,身姿挺拔,那张脸长的也很不错,看着不像是糊涂人啊,怎么那么笨! 她一把拽住卫疏的胳膊,斥道:“你是傻子吗?!打不过还不跑!” 说罢一面拉着狼狈的卫疏,一面迎击攻上来的敌人,少女高高束起的发辫擦着卫疏面颊扫过,只余清新的发香。 卫疏一开始茫然地由她拽着,后面也能辅助她偷袭一两个反贼,也算是经历过实战,而他看着身边少女的目光也愈发清明。 “季浓?”他问。 少女手上的长剑未停,又攻退两个贼人,这才得空回答身后的卫疏,“你认识我?” …… 良久,陈家村村口这个暂时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地上遍布着瘫倒的尸体和散乱的兵器,徒留一地狼籍。 谢洵并未暴露袖中藏着的双刀,月白衣袍上早已染上猩红血迹,“还有活口吗?” 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卫摇了摇头,方才这群反贼攻势迅猛,又占了贪心和人多的优势是以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都是拼了命在打,哪里会想到特意留活口。 谢洵额角略胀,也没有责备。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马车却动了动,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驸马,此处有活口。” 车帘微动,走下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襦裙,只是没有戴帷帽,露出一张明艳从容的脸庞。 众人见她下车,皆恭敬行礼:“殿下。” 元妤仪摆手,又朝身后唤道:“沈清,把人提上来。”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提着两个贼人上前,仅剩的两个活口为防止服毒自尽,已经被沈清提前卡住下巴脱了臼。 谢洵上前审视着他们的面孔,果然在他们的额角看到两道刺青。 “原来是死囚。”年轻的郎君面色冷凝,仿佛在打量两个毫无价值的牲畜,目光冰冷。 他随手捻起地上尸体的蒙面黑纱,牢牢绑住这两人的眼,对身后的侍卫长说,“捆结实点。” 这边刚绑好,不远处又响起一阵略微杂乱的马蹄声,守在原地的侍卫们立即扣上腰间刀鞘,谢洵却抬手道:“自己人,不必慌张。” 为首的身着一袭绛红圆领官袍,方脸阔额,踉踉跄跄赶过来,果断拜倒在元妤仪面前,“青州宣城太守朱禛,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 元妤仪打断道:“朱大人免礼。” 朱禛抬眼觑着她的神情,又看向站在少女身后的年轻郎君,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隐约猜到此人身份,正要解释。 谢洵将绕在手上沾血的布纱一一解开,凝视着他,轻声道:“信昨夜便送至大人手上,援兵却拖至今夜戌时,是何因故?” 朱禛眸光闪烁,良久还是坦白道:“驸马有所不知,宣城这几年虽富庶,可军备力量却不甚乐观,微臣,微臣也是担心……” 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从前青州长史卫老尚书还在位时,青州虽处于贫苦之地,却也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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