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卫尚书回京之后,群龙无首,天高皇帝远,各城太守难免怠惰。 谢洵与元妤仪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故而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元妤仪只示意身后的侍卫长拖着那两个逆贼上前。 “还望朱大人能好好审讯此人,将功补过。” 朱禛如释重负,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必审出背后主使。” 朱禛示意身后随侍将那两人绑上马车,目光略过众人,正要离开却看见站在人群边的男子。 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锦衣华服上沾了灰尘,乌发用一条金色云纹发带绑起,下半张脸却很是熟悉。 那青年却仿佛没察觉他的视线,只侧首望着身边的少女。 朱禛惊喜上前,宛如见到了老朋友,“阁下可是疏公子?真是巧啊!还未来得及询问恩师他身体是否康健啊,每日三餐食欲如何?!” 卫疏神思回笼,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挪开目光点头,简略答道:“劳您挂念,祖父一切都好。” 朱禛已经问完,瞥到那少女疑惑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打断了他们的相处,强忍着笑告辞。 岂料他刚走,身后那对“佳侣”已然翻脸,准确来说,翻脸的只有季浓一个。 季浓眉尖紧皱,“你是卫疏?” 卫疏听她问起,罕见地有些紧张,点头承认,唤她:“是啊,我也是方才认出你的,季浓。” “你我不熟,不必叫的这样亲昵。”季浓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居然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心中百感交集。 见她保持距离,卫疏眼里闪过一丝郁色,故意提醒她,“可我们定过亲啊。” 季浓愕然,笃定解释,“定亲而已,又不一定是夫妻,再说你不也早就想退婚吗?” 卫疏被她一噎,脸颊滚烫。 季浓看他呆呆愣愣,也没有再继续寒暄,嘟囔一句,“真是个傻子。” 说罢转身离去,清点人数。 卫疏不知去哪,又见谢洵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边,只好厚着脸皮跟上自己的未婚妻。 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打完一仗才算尘埃落定,默契地收拾残局。 元妤仪站久了,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斑驳血迹和四肢残骸堆在一起,她眼前仿佛出现逼宫叛乱那夜,长道上流淌不完的血。 身形微晃,身侧人牢牢扶住她,元妤仪涣散的意识逐渐清醒,清晰看见那双手上突出的青筋和修长骨节。 “你怎么了?”她听见他尾音有些颤。 元妤仪的鼻端沁着白檀香,有些安心,她借力站直身子,竭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压下那股翻涌上来的噩梦过往。 “没事,别担心。”元妤仪安抚性地笑笑。 谢洵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瞬间血色消失的唇瓣,再联想到她许久之前随口提及的宫变,心中电光火石般一转。 感性的动作远比理性的想法来的更快。 那些理智的远离,那些克制的欲望,都被埋在骤然崩塌的山洪之下。 谢洵只是有些心疼她。 年轻的郎君温柔而克制地揽住少女不安的双肩,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元妤仪埋首,下意识去蹭他的肩,战栗的骨架仿佛有了可依靠的支撑,眼睫轻眨,心底浮起一分淡淡的庆幸。 其实有时她也需要谢衡璋。 哪怕他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
第35章 放纵 顶过这第一波刺杀, 后面的路程便显得格外顺利,兖州情况紧急,众人心照不宣地加急赶路。 那夜谢洵拜访卫老尚书, 其实真正求的并非卫疏,而是一份给宣城太守朱禛的投名状。 朱禛不增兵,可以;毕竟会有旁人驰援,但谢洵要确保的, 是宣城不会落井下石,不与逆党联手, 火上浇油。 至于卫疏, 实则是卫老尚书听了他的计划后,私心里也想让这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孙子见见血, 更何况, 谢洵还提到了那季家的姑娘。 若见过面, 相处过, 卫疏这小子还是固守己见,不愿应这门亲事, 他做祖父的也不是老顽固, 自然得厚着脸皮去退亲。 同时, 季浓也不能将神武营带出京, 诚如元妤仪所说, 她一出京,首要保护的便是皇宫里的景和帝。 安国公府门庭衰败,世子祁庭却是胜仗而归, 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 风头无两,更对皇室忠心。 所以难保江丞相等人不会挑他的错处, 亦或激他犯错,故祁庭需守在京城,神武营更不能动。 谢洵在醉迤巷约见了祁庭。 他知道祁世子会来。 元妤仪拒绝过的随侍暗卫,谢洵重新向祁庭提了交易。 他需要更多的侍卫确保元妤仪的安全。 而此时,他竟只能寄希望于祁庭。 母亲吞金而亡,死在他怀中时,谢洵发誓会报仇雪恨;此刻那种情绪越燃越旺,他竟有些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太像个废物。 而与之矛盾的是,若他拼命往上爬,换来的并非元妤仪的安稳,而是她质疑不安的目光。 进退两难。 祁庭听完他的请求,默然不语。 良久,他道:“我会让阿浓带兵先行,倘若殿下此行有任何差错,谢洵,我保证让你谢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 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 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谢家? 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 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 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 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 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 宿醉一夜。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 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 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 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 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 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 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 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 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 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 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 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 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 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 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 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 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 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 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 侍卫们早就看的不忍,如今得了命令,立即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解下马上的米粮包袱。 季浓遥遥望见元妤仪下车的身影,又瞥到谢洵眸中的提醒,心中了然,微一颔首。 灾民们见这支队伍停下来,还有解开的粮食,几乎一拥而上,争抢着往前跑来。 卫疏见状忙上前劝道:“诸位别急,人人都有!别急啊!” 然而他的声音再大,也终究抵挡不过这群在死亡线上徘徊许久的灾民喧闹声。 眼见几个灾民要将卫疏推搡摔倒。 “铮”的一声,季浓腰间长刀已经出鞘,眸光锐利,挑眉警示,“如有作乱者,立斩!” 灾民们见这为首的女郎神色凝重不似作假,几个侍卫也都按上腰间的兵器,再不敢拥挤喧哗。 卫疏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季浓英气的侧脸,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 这边解决,谢洵翻身下马,接过元妤仪手上的食盒,陪着她走到那对母女身旁。 小女孩看陌生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呵哧呵哧的声响,一双眼里毫无生机,只机械地重复着,“阿娘,阿娘你醒醒……” 元妤仪解开水囊,湿润的清水立即涌出,地上昏厥的女人下意识舔舐着清水。 跪在一边的女童看着面前人的动作,反应过来这群衣着华丽的贵人是在救人,不像城中的高官那样对他们动辄驱赶,嘤嘤低泣。 “谢谢姐姐!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一遍遍重复,一遍遍磕着头,元妤仪瞥见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将水囊递过去道:“你也喝点水吧。” 女童一个劲的摇头,目光黏在母亲身上,推辞道:“姐姐,我不渴,给我阿娘喝就行……” 她虽拒绝,看着那水囊,舌尖却不自觉地舔舔上唇,懂事的让人心疼。 谢洵见状上前,右手手指搭在女人脖颈动脉上,感知到跳动,对元妤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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