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元妤仪听到外面的动静,神色一怔,猜到恐怕是上次行刺未得手的人这次又安排了第二次刺杀,千方百计地赶在他们回京之前灭口。 现在已经出了青州三日,照这样的速度,抵达上京也只在一两日的功夫了,难怪幕后黑手着急。 少女很快镇定下来,神情凛然,迅速从身旁的小匣子里拿出那把短匕,紧紧地半跪在谢洵身侧,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气势。 这次跟随公主等人去上京赈灾的人手经过接二连三的刺杀,已经削减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匆忙赶回京城。 可是对方的人却源源不断似的,尽管安国公府的随侍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勉力支撑。 季浓被对方的首领用铁链捆住右腕,上面的倒刺立即将她的手腕箍出一道血痕,传来几道骨头碎裂的清脆咔擦声。 “阿浓!” 卫疏原本守在一边,此刻却也顾不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冲上前想要偷袭对季浓下手的人,却被那壮汉察觉,一脚踢在心口,踹到树干上。 “卫择衍!” 季浓见状慌忙伸刀去砍铁链,却被对面的刺客往后一拉,摔倒在地上,血肉模糊。 原本想要去马车旁边护着公主的沈清也被几个黑衣刺客缠住,半步也动弹不得,马车旁的两个侍卫先后被人射杀,死前还维持着保护主上的姿态。 两个黑衣刺客见马车旁边再无人保护,立即对视一眼,迅速踏到车辕上,掀开车帘果然见到了这次行动的目的——靖阳公主和重伤昏迷的驸马。 元妤仪是中宫嫡出的尊贵公主,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然大晟传统如此,世家贵女却并不通武艺,是以她只能循着记忆中谢洵的动作,持匕首盲目地向前刺去。 不远处的两个刺客也同时举刀,元妤仪闭上双眼,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 她睁开眼却只看到一支径直贯穿两人胸膛的长枪尖,两个刺客眼中还带着惊愕,眼睛瞪得极大,如两具软塌塌的抹布向前倒来。 元妤仪猛然想到还昏迷的青年,担心这两人倒在马车里砸到谢洵,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推,将他们往后推下马车。 与两个刺客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声—— “中军将军祁庭在此,谁敢造次!” 不远处的青年已经下马,身后跟着两列身着甲胄的侍卫,他沉声下令,“缴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立斩。” 进退都是一个死罢了,原来快要成功的杀手们索性彻底杀红了眼,与祁庭带的神武营士兵缠斗起来。 被封为中军将军的祁世子身上的衣装已经换成了银甲,他看到不远处的马车,快步上前,望着马车内的少女。 祁庭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元妤仪,如今见到她却觉得有些陌生,少女原本便纤细的身形瘦了一圈,着素衣,戴银簪,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 他走近马车,轻声唤道:“阿妤?” 元妤仪听到熟悉的声音,又亲眼见到前来驰援的祁庭,原本僵硬的心脏才重新跳动。 她的声音缥缈,原本便是勉强支撑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低声应了句,“祁三,幸好,幸好你来了……” 幸好来的是他,他们这群人屡屡濒临绝境,却终究命不该绝。 说罢她目光留恋地看向对外面的乱境毫无反应的谢洵,动作轻柔地为他掖好被角,又将匕首放回原位。 祁庭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原本已至嘴边的问题也没有问出口,他已经看到了谢洵。 且这位驸马的情况…… 他是行军打仗之人,在通州的三年,早已见惯了生死,这样苍白灰败、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只在将死之人脸上见到过。 祁庭心里闪过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他大概明白元妤仪为何疲惫至此了。 可分明他们离京时,元妤仪对谢洵还并未这般上心,甚至带着他这个局外人都能感知出的陌生与疏离。 祁庭道:“谢洵他……” 元妤仪转头看着他,似乎已经明白祁庭想要问什么,先一步解释,“驸马是为了保护我,落下一身伤。” 祁庭闻言心底却泛不出任何庆幸的情绪。 他喜欢公主不假,可也是真的发自内心敬佩谢洵这个人,在他心底始终记着谢洵反驳江相克扣军饷的情义,是以他现在的想法也很复杂。 明知道谢洵倘若就此死了,于他而言便能得到一个陪在阿妤身边的机会,可是现在眼睁睁看着少女这般神伤的模样,他又生出一分不忍。 沉默稍顷,祁庭只沉声道:“我一会遣人快马回京,从太医署调两个御医提前去公主府候着。” 元妤仪点头轻嗯一声,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眸光里却满是对谢洵的担忧。 祁庭放下马车的布帘,隔绝了车厢内外的情况,从那两个已经断气的刺客身上拔出长枪,亲自挑了方才为难季浓的黑衣刺客的手筋。 季浓原本白皙的手腕上被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以后就算恢复只怕也不会像以往耍枪舞剑那样灵活。 她正靠在同样狼狈不堪的卫疏身前,听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刺客被活活挑筋时的痛苦哀嚎,眉眼才疲惫地弯起。 “表兄,你怎么才来啊?”季浓眼里有细碎的水雾,冲他弯了弯唇角。 祁庭蹲下身子抚了抚她沾上灰尘的头发,歉疚道:“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 靖阳公主和谢侍郎前往兖州赈灾,他这个新任中军将便成了景和帝留在朝中所剩不多的力量,也成了江相等人屡屡针对的官员。 祁庭最厌恶这些文武百官之间的明争暗斗,偏偏为了陛下的安危,他又不能离开京城。 幸好前段时间同样前往兖州的郑侍郎一行人已经顺利到达京城,并呈奏了谢洵早已撰写好的奏折,以及兖州官员们尸位素餐的现状。 景和帝震怒,江丞相受了牵连,也自顾不暇,以管束子侄不严之罪被禁足府中,罚俸三年,江相一党也安生许多。 野心勃勃的臣子消停了,景和帝也能腾出手来整顿吏治,此外更给祁庭下了道密旨—— 中军将军祁庭亲率神武营接应靖阳公主,也庆幸他出京了,不然恐怕留在京中只能见到元妤仪等人的尸体。 看着眼前故作坚强的表妹,祁庭心中的酸涩更浓烈,自从姨母姨夫去世后,季浓便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从十岁出头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季浓强撑着笑,想去扯扯他的衣袖,可是一动,整个手腕便会泛起钻心般的疼痛。 她只能装作没事人似的晃了晃软塌塌的右手,“唉呀表兄你看,没事!” 祁庭垂着头,他对不起阿妤,也对不起自己的表妹,若是他当初力排众议率兵跟随……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季浓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转移青年的注意力,“表兄你去看殿下了吗,她和驸马没事吧?” 祁庭闻言果然点头,“他们没事。” 话音一顿,季浓手腕上血淋淋的伤口刺痛了他的眼,他沉声道:“我去拿金疮药和绷带。” 等他走后,季浓才倒吸一口凉气,将方才强撑着抬起的手腕重新放在腿上。 卫疏始终未发一言,现在却突兀地开口,“你的右手……” “废了呗。”季浓仿佛并不在意,眨了眨眼睫,可是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悲怆。 似乎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闷,她又略提高尾音反问,“怎么,你嫌弃我了?!” 卫疏却埋首在她颈间,有温热的液体涌出,落在季浓的衣襟中,灼烫她的皮肤。 “怎么会,就算你断胳膊断腿,残废了痴呆了,我卫疏也照顾你一辈子。” 季浓一怔,因尖锐痛意而拧起的眉眼复又舒展,嘴硬不满道:“笨蛋,就不能盼我点好?” 她原本习惯性地伸右手去拧卫疏的腿,却被痛意惊醒,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的右手其实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了。 一滴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流到下颌,消失无踪。 季浓抬眸望着青年泛红的桃花眼,喃喃道:“卫择衍,你还活着,我也活着,其实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卫疏与她平视,从前眼中的潇洒风流已经被另一种沉静安稳的情绪替代,他温声回答,“对。” 生死相隔,才是对有情人最大的折磨。 死去的怀着最后的爱被埋葬,自此消逝在天地间;活着的饱受孤身一人的折磨,从此看见的、听见的全是他,又全都不是他。 你在黄泉,我在人间; 远比凌迟更残酷。 与此同时,元妤仪也小心翼翼地伏在谢洵的耳边,轻声同他道:“夫君,我带你回家,你早点醒过来,好不好?” 谢洵说过的,公主府对他来说就像是真正的家,他们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元妤仪紧咬着下唇忍着低泣声,她只希望他能醒过来看她一眼,仅此而已。 不要留她独自在人间。
第61章 祈福 五月中旬的上京城苍翠欲滴, 城门口的苦楝树杈上长着淡粉色的小花苞,漂亮极了,城中尽是百姓们此起彼伏的热闹叫卖声。 人间便是这样, 热闹非凡。 可这一切都没能惊动马车内的少女。 元妤仪伸手试了试青年的额头,动作熟稔地用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轻轻唤他,“谢衡璋, 我们到上京了。” 进京了,回家了。 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要看到尽头了。 按理靖阳公主等人应该先入宫觐见皇帝, 禀报这些日子在兖州的所见所闻, 并商量后续事宜; 可是如今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景和帝闻言也是担心, 并没有强求, 特意下旨准许他们先回公主府修养。 — 青邬巷, 公主府。 绀云是跟着郑侍郎提前回来那批人的其中之一, 此刻正和锦莺、叶嬷嬷等人站在门口等着,翘首以盼。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巷口驶入, 骑马护送的正是中军将祁庭, 年轻郎君身着银甲端坐骏马之上, 端的是英姿勃发, 俊朗无俦。 岁阑也站在台阶上往不远处看, 骑马的人这样多,他却没找着自家公子的身影,只好去问身边的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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