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强如王夫人,自然焦躁万分。 更令她气恼的是,谢洵在十七岁时已经拿到了会试第一的优异成绩,如此一对比,这更是将谢大公子的脑袋摁在地上碾压。 幸而谢洵的生母在那年过世,王夫人以让他守孝做借口,禁止他报名参与殿试,自此拖延了整整三年。 可惜就算拖了三年,她的儿子依旧是个举人。 被说中心事后,一股邪火冲上王夫人的脑袋,她的太阳穴发胀,整个眉梢吊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抽过一旁花架上的木棍。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宣宁侯还没来得及拦,便见王夫人已经提着棍子,走到那个口出狂言的逆子身边。 “今日,我就替你那短命的娘,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孽障!” 话音先落,手腕粗的棍子正要落下时,却被清瘦挺拔的青年一手握住。 谢洵左眼下的泪痣在昏黄的烛光下勾出一点艳,握住木棍的腕骨青筋爆出,瑞凤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与不屑。 他骤然松手,借着推开木棍的力往前一甩,王夫人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居然敢反抗自己的庶子。 谢洵直视着她震惊的目光,方才握过木棍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袍角擦了擦,再看王夫人的眼神便带了审视和打量,彷佛在看跳梁小丑。 他声如碎玉,淡然反问:“公主不喜男子身上带伤,夫人此举,是要忤逆殿下么?”
第9章 利用 烛光给青年拢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愈发显得貌绝冠玉,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夫人却罕见地怔在原地,被他的话骇住,不敢贸然开口。 她是骄纵,却不是傻子,显赫的家族给予她荣华富贵,身为琅琊王氏主支的嫡女,王夫人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以家族利益为先。 可谢洵搬出来的不是命如草芥的平民百姓,而是皇城之内,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当初提剑上殿,将景和帝扶上皇位的靖阳公主。 若她敢反驳一个字,便可以轻而易举被人扣上谋逆之罪,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在这样敏感的时局,没人会为王家说上一句冤。 谢洵目光沉静,黑濯石似的眸中烛光闪烁。 他在等王夫人让步。 也是这些年,面前的主母第一次吃瘪。 但无妨,日后他会替母亲将这些陈年旧帐,以及加之在陆家的屈辱,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王夫人咬牙,瞥了一眼身后的人。 宣宁侯如雨后蔫了的茄子,情绪低落,又担心王夫人真的做出些激动的举措,忙将人往后拽了两步,提醒她。 “罢了罢了,你是主母,衡璋如今也不是孩子了,你便包容着些,不好吗?”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知这庶子方才所言非虚,他背后还真有个靖阳公主撑腰,一想到自己如今被一个孽障下了面子,她难免生气。 不能打,骂总是可以的吧。 王夫人甩开宣宁侯拽着自己的手,柳眉倒竖,冲着男人指桑骂槐。 “你还知道我是主母?谢睢之你且在整个上京瞧瞧,哪个世家的主母做成我这低声下气的模样?!如今一个品行不端的庶子都爬到我王婳头上来了!” 气头上的女人脸色涨红,又瞥了一眼一旁镇定自若的谢洵,嘲讽道:“如今还没尚公主就有这样跋扈的气势,日后若是真得了公主青眼,还不得将整个宣宁侯府踩在脚下?!” 王夫人来来回回骂着,谢洵毫无兴趣地望着她,仿佛只是在听一出没意思的戏。 看着不远处木头一样的青年,王夫人更气,厉声道:“怎么?你如今理亏了不成?知道自己将整个谢家的脸面丢尽了,终于不敢放肆了吗?” 谢洵没看主母那一如既往的恶劣面容,他垂下眼帘,语气毫无波澜。 “夫人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可以直接上奏面见陛下,毕竟我这个孽障上赶着应了这门亲,丢了宣宁侯府的脸,让您和父亲蒙羞了。” 自有记忆以来,谢洵对王夫人的印象便算不上好,在外人面前,她保留着世家贵女的优雅与得体,可是关上门,她却暴露了本性。 心量狭窄,骄纵浅薄。 母亲抑郁而终,与这位主母颇有渊源。 以往他或许不会与王夫人这样针锋相对,可今日或许是她先对亡母恶语相向,又或许是她刻意咄咄逼人,谢洵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些年,谢洵最清楚什么话能往主母心窝子里扎,如今婚期在即,他也不介意撕破脸皮。 果然,王夫人面色立时由涨红转为铁青,她嘴上说说,绝不可能真的去上奏驳回这桩婚事。 可如今这逆子却破罐子破摔,顺着她的话将这盆脏水又泼了回来,王夫人捂着胸口,她扶着身旁宣宁侯的胳膊,厉声斥责。 “你!你!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 喘了半天,方把一口气喘顺,王夫人又指着人骂道:“快滚出去!故意在我面前碍眼,滚出去!” 长辈训话,如无明确表示,作为晚辈不能离开,是以谢洵一直站在这儿听她责骂,如今等到了王夫人往外赶的这句话,自然不久留。 他走时,被人几次戳中肺管子的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王夫人还在抱怨,“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好端端的嫁到你们谢家来当老婆子!真是晦气啊……” — 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听霖阁墙角下站着的小厮忙搓了搓手,哈口热气迎上来。 岁阑将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见人身上没伤,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还是放下心。 “公子,今日夫人……” 谢洵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将方才应付王夫人的话又说了一遍,“靖阳公主特地嘱咐过父亲,不可动刑,不可留伤。” 岁阑哦了一声,垂头跟在青年身后,肚子里装着一堆话,一时却不知道去从何说起。 谢洵脚步慢了下来,忽而想到晨起吩咐岁阑的事情,如今他神情纠结,想必是有了结果,遂先开了口,问道:“今日你出府,可打听到了什么?” “嗯,小的确实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只是......”岁阑咬牙,吞吞吐吐不敢说。 想到那些虽琐碎,却差不太多的话,他也不敢妄言,何况二人成婚在即,这不是泼冷水么? “只是什么?”走在前面的郎君顿了一下,疑惑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厮,“只你我二人,将今日打听到的事一一讲与我听罢。” 四周寂静无声,从听霖阁出来,距离落霜院还要走上一段路,一路上只有主仆二人轻微的脚步声。 岁阑忍着叹气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只是公子,殿下在上京的名声似乎算不上好。” 闻言,郎君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没打断,耐心地听他继续说。 岁阑如今说出来,心中堵着的那口气便轻了些,又道:“小的找了许多人问,他们的口径都相似,不满陛下对靖阳公主过于信任,都感慨社稷将颓。” 依旧等不到主子表态的小厮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说。 “还有人提起三年前一桩旧事,说靖阳公主一介女流,却提剑闯上章和殿,名为扶持幼主登基,实为夺权,意图垂帘听政。” 谢洵静静听着这些转述的话,耳畔彷佛能听到那些人尖锐刺耳、却又自认为正义的话。 他语调淡然,“哪怕她去寺中暂避,还是躲不过这些流言。” 三年前,他为母守孝被困在侯府,错过了朝堂之间的天翻地覆,只知道皇城内响起三声沉重的钟声,先帝薨,皇位换了人做。 如今听到靖阳公主提剑上殿的事情,谢洵心中还是起了一丝波澜,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女子的背影,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纤细柔弱的身体里,还蕴藏着这般力量。 但也没什么值得震惊的,从那天在长庆宫见到醉了酒的少女时,他便看透了她的谋划。 为了血脉相连的景和帝,她甚至能够拿自己的姻缘作赌,那提剑震慑群臣的事情,听起来便没有这般令人匪夷所思了。 但夺权篡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野心,谢洵却下意识觉得有些可笑。 只见过元妤仪三面的郎君竟不信,她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夜风微凉,这样的想法爬上心头,谢洵却打了个寒战。 他方才在想什么? 他在下意识为靖阳公主辩护。 他居然会相信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女子?青年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偏偏这时,跟在身后的岁阑接了话,他叹道:“公子也觉得这些话不可信吗?当下朝局安稳,公主也未曾上朝议政,况且殿下与圣上姐弟情深,怎可能去做那窃国之人?” 空气中突然响起人突兀的一声冷哼,再开口时,谢洵的话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语调低沉。 “还没发生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岁阑一怔,摸不着头脑,公子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倒好像靖阳公主真的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他最初不是还偏向公主说话么? 公子这脸变得也忒快了些,他如今越来越摸不透主子心里的想法了,以往也没这样啊。 岁阑皱眉,怎么也想不通,沉默跟上。 谢洵确实不悦,这种潜意识的信任自母亲过世后,便再没出现过。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里,也不需要信任,于他而言,这是最廉价的东西。 可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女的身影,凤眸红唇,乌发雪肤,纤纤玉指停在他心口半寸。 “我心悦你。” “你是本宫的驸马。” 靖阳公主掺了酒的声音一遍遍响在他的耳畔,像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回放。 谢洵的耳朵几乎要炸开,脖颈处的动脉滚烫,她那日一寸寸舔舐过搏动的血脉,唇齿交磨。 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和这世上所有内宅的妇人没什么不同。 她偷偷设局,哪怕最后接受自己,也只是屈于陈郡谢氏的声望。 靖阳公主固执愚蠢,天真得令人发笑,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虚伪,和短视浅薄的王夫人不会有差别,如此想了一通,谢洵的心头终于被厌恶充斥。 冷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袍,方才的燥热消失。 情爱之事,皆为虚妄;至于真心,更是可笑。 听到的是父亲挂在嘴边上的情深似海,眼前冒出来的却是母亲最后孤苦伶仃的凄惨死状,那张精致美好的脸庞迅速灰败下去,宛如凋亡的花。 是父亲的“真心”与“深爱”将母亲推向无底深渊,母亲因着那点虚无缥缈的信任,勉力支撑,最终却落得抑郁而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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