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见她落落大方,直言不讳,沈月澶原本要提点她的那些话,一时稍稍止住了。 虽分辨不出她话中的真假来,不过见她说话进退有宜,美人都蠢,眼前这个倒也不像个蠢的,看着像个不受人欺,也不欺人的,倒也合她的胃口。 恰逢柳莺莺话一落后,忽又见她这时朝着亭子外头看了一眼,亭子外正在等候的桃夭便托着个托盘缓缓走了进来。 柳莺莺起身,从桃夭手中将托盘接了过来,复又冲着大家道:“莺儿此番本是前去山东给外祖母贺寿的,故而给山东的几位表姐表妹们备了份薄礼,不曾想,机缘巧合竟来了沈家,小小礼物恐拿不出手,不过是莺儿亲手所做,也算是一份心意,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给大家送来了,姑娘们若不嫌弃的,可挑着顺眼的把玩下。” 柳莺莺说完,将托盘上的绢布揭开,赫然只见上头整整齐齐的叠放了一叠蚕丝手绢。 手绢看着寻常,面料也并不见名贵,不过上头针脚绵密,每一块手绢上头绣着淡雅的花朵,有玉兰,腊梅,芍药等,每一朵花栩栩如生,如同真花再现,倒也别致清新。 对面双生花见竟是几块破烂帕子,不由面露嘲讽,这样的帕子竟是见面礼?竟也拿得出手?前两日表姑娘送的自制香料才令人眼前一亮,今儿个她们都搽了,就连大姑娘都成搽了呢。 姚玉兰却十分友善道:“这帕子针脚真真精湛,可是妹妹亲自做的?” 姚玉兰话一落,便见身后的桃夭冷不丁道:“这帕子不单单是我家姑娘亲自做的,便是这做帕子的蚕丝也是我家姑娘亲自养的蚕宝宝吐出来的丝,这蚕丝手绢虽不算名贵,却是我家姑娘熬了大半年亲自养蚕,亲自喂蚕,亲自抽丝剥茧做的手帕。” 桃夭在身后解释着。 姚玉兰听闻顿时双目微瞪,她就说,这柳妹妹看着心思玲珑,怎么送块如此寻常的帕子来,原来竟还有这样的出处,当即忍不住眼前一亮,看向柳莺莺道:“妹妹竟还会养蚕,这手绢竟是妹妹亲自抽丝剥茧做成的,妹妹真是厉害。” 姚玉兰当即忍不住挑了块帕子,左右相看了起来。 而在世家大族里,各位贵女们真正比的从来不是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真正比的从来皆是一手巧手,一双煮茶泡茶的手,一双琴棋书画信手拈来的手,一双针线绣品穿针引线的手。 沈家,以沈家大姑娘技能最为丰富,她煮茶品茶,绣花,养花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大师亲自教的,例如今日她设的花茶宴,从茶花,到茶点,全部皆是她亲自亲手做的,这便是她手艺上最大的展示,可比外头得来的名贵茶点长脸多了。 只要有钱,外头什么东西买不到?可亲手做的,展示的却是那份技能,那份体面,那份优雅能干和排面! 故而,前两日苏子磬给府中丫鬟的赏礼是金钗金饰,给几位姑娘们送的却是亲自制的香。 无一不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一双巧手。 于是,听到桃夭这话后,只见隔壁桌的沈月澶竟坐不住了,只见她率先缓缓起了身,道:“哦?柳姑娘竟还生了这样一双巧手。” 顿了顿,又道:“我前年也想要养蚕,不过养了两年,蚕宝宝就是长不大,死的死,瘦的瘦,到最后才吐了几个参差不齐的小蚕茧来,柳姑娘是如何养的?” 说话间,沈月澶竟主动从主桌走到了次桌方位柳莺莺身边来。 一旁的沈月芸见状,考虑日后嫁去婆家后的生活,一时也忍不住好奇的起了身跟随。 苏子磬面不改色的坐在了原处,待饮完手中的半盏茶,见大姑娘沈月澶挑了块帕子拿在手中细细研究了起来,瞧得认真,瞧着面上仿佛是个满意的,踟蹰片刻后,也缓缓跟着起了身来,刚站起来,便见那柳莺莺亲自拿了个托盘,送到了苏子磬面前,朝着盈盈笑道:“苏姑娘要不要挑一个?” 苏子磬看了柳莺莺一眼,挑了个绣有芍药花纹的浅粉色手绢,拿到手里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柳姑娘不仅仅自己养蚕,自做手绢,竟还懂得染色工序。 苏子磬也会,不过见这帕子颜色纯正,又见手中这抹淡粉绵密柔软,这工艺通常要大型布商里头的老伙计才能染出效果,怪道连大姑娘都面露满意,看来,这位小小县令之女不同寻常。 苏子磬收了帕子,朝着柳莺莺面上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浅笑点头,并无多话。 最后托盘里只剩下最后一块。 徒留在原座上的沈月骊脸色一时发黑一时发胀,她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地,险些要将手中的帕子给绞烂了。 最终见大姑娘和表姑娘都收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下了最后那被人挑剩下的一块。 柳莺莺的手绢都相继送了出去,也算勉勉强强摸到了这个贵女圈的门槛来。
第017章 话说这日沈月澶办的欢迎宴,实乃为品茶宴,茶为花茶,一共有十二道,均是采用不同月份不同季节的花卉烘培而成的花茶,一一奉上来后,由沈月澶亲自为大家冲泡斟茶。 怪道沈月澶对柳莺莺亲手做的手绢感兴趣,原来今日这宴上的茶花也全部是由沈月澶亲自制作烘培而成的。 花茶烘培成了干花,加蜂蜜用开水冲泡饮用,余下的花蕊,花瓣,做成了茶饼,点心,再用花树的根须和枝干结合花卉调制成了特制的熏香,每一道花茶配以相应的茶点,每品完一道茶,均要以清水漱口,以清水洁手,方能品下一例。 于是,当一道道花茶,茶饼,茶点依次被呈上来的时候,配以相应精美的茶具茶器,再点上一味熏香,着实是一种色香味俱全的数重享受。 每一例茶入口如同花卉在口中缓缓绽放。 品的不仅仅是茶的味道,更是这品茶,泡茶过程中的讲究和学问,只见那沈月澶动作优美,她提壶,翻盏,冲泡,净手,每一个动作都姿态优美,雾气缭绕中,远远看去,高贵得像只优雅美丽的白天鹅。 而余下沈月芸、沈月骊,沈月曦包括苏子磬们嗅茶,捏杯,轻啜,浅饮,一举一动竟也相得益彰,画面一时美不胜收,光是看着都是一种视觉嗅觉上的双重享受。 至于次桌的姚玉兰、双生姐妹花和柳莺莺四人的举动明显便要生疏许多。 姚玉兰远远盯着主桌上沈月芸的动作,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她动作虽不够流畅,略有些生硬,却也勉勉强强能够将一系列动作顺利完成。 双生姐妹花中的白莺儿眼花缭乱,许是还有些许紧张,期间,不甚将手中的茶盏碰到了一旁的点心碟上,发出清脆一声声响,瞬间引得主桌四人齐齐投来蹙眉的目光。 白莺儿的脸瞬间胀红了一片,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丢人现眼得恨不得埋进地缝中去。 唯独柳莺莺,她自行举杯,轻啜,浅尝,她第一次入桌,并未曾着急跟随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而是随心而行,先用勺子轻轻舀出一块茶点入嘴试探,末了,嘴角的笑意加深,又用花茶润齿润喉。 沈月澶远远地见她姿势不同,却用心品味,用心品尝,又见姿势并不见粗鄙,且她的手生得极为纤细漂亮,远远地看过去只见葱白玉指在茶盏和金勺中来回拂动,竟也姿态优美,落落大方。 品茶并没有死板的规矩动作,与其在动作上,倒不如在心境上,柳莺莺身上有种随心所欲的自在感。 故而沈月澶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倒也堪堪满意。 十二例茶用完六例时,中场休息,沈月澶见大家十分捧场,每一例花茶并茶点都十分配合的食用完了,心中到底高兴,想了想,只道:“不过今日这茶宴上还缺了一物,若是搭配上便是完美了。” 沈月澶见大家对花茶赞不绝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终于显露出一抹欣慰和满足感来。 沈月骊立马狗腿问道:“八姐姐,还缺了何物?” 沈月澶道:“唔,还缺了道花茶酱,若将那花瓣收集起来,再研制成酱汁的话,配以这茶饼和茶点,口感上便能更丰富些,便完美无缺了,可惜这道工序太过繁琐,光是采花的工序都得耗费许久,我这两日正好有些犯懒,便省了这道点睛之作。” 沈月澶的话里略有些遗憾。 “这有何难的!” 沈月骊见状,不由兴匆匆的提议道:“今日正好大家都有空闲,咱们一起给八姐姐采花罢!” 沈月骊一扫方才在柳莺莺那里受的憋闷,兴致勃勃道:“八姐姐正好可以教咱们做花茶酱!” 沈月澶闻言,仿佛有些心动,一时看向了两侧的苏子磬和沈月芸,沈月芸连连摆手道:“我不成的,你知道的,我去了花丛里便忍不住打喷嚏。” 另外一侧的苏子磬却笑着道:“那只能由我舍命为澶姐姐当一回采花工了。” 沈月澶闻言瞬间被她逗笑了起来,一时拉着苏子磬道:“好妹妹,一会咱们一起采一起做。” 话一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见她复又凑到苏子磬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哥哥之类的字样,苏子磬神色一愣,瞬间脸面不胀红了起来,朝着沈月澶手中打了一下。 沈月澶笑着拉着苏子磬起了身。 这二位关系甚好,好得似一对亲姐妹似的,关系竟越过了一旁的沈月芸去。 说做便做。 大家分头行动,每人今日要学做一味花茶酱,每人选一味不同的花卉来。 于是,原本的品茶大会,成了采花大会。 大家分头行动,结伴而行。 沈月澶邀了苏子磬同行,沈月骊和沈月曦二人同行,双生姐妹花同行,柳莺莺与姚玉兰同行。 月湖有大片大片的花海,时值春日,大片花卉盛开,每人采摘一例,也不过八、九例,甭说八、九种,便是几十上百种的品种此处都应有应用,想采多少便能采得多少来。 姚玉兰和柳莺莺结伴同行,两人一人拎着个木编提花篮,期间闲来无聊,柳莺莺问起姚玉兰府中几位姑娘们经常举办这类宴会么。 姚玉兰笑着道:“隔三岔五罢,沈家人多,月月有人过寿,今日二房有人摆寿,明日四房有人生辰,一月少不了两三局,又加上每年十二季,二十四节气,横竖一年下来几十场是少不了,再加上清远城乃千年古城,这里的世家大族不少,沈家与清远几家交往过密,大娘子在清远有三五好友,时不时邀请过来做客,横竖日日是热闹不已。” 姚玉兰笑眯眯的说着。 柳莺莺却听得有些瞠目结舌,这小半日下来,她都觉得足够疲累了,那沈家大姑娘倒是厉害,一看将来便是世家大族当家主母的范儿。 “对了,今日骊姑娘……你莫要放在心上!” 姚玉兰想起方才在亭子里沈月骊争对柳莺莺一事情,怕她心生郁结,连连宽慰了她一遭,道:“我人微言轻,靠着兄长才能在沈家寻一隅安身之地,实不好与府中的姑娘们起上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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