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福至心灵,说道,是阿娘。 阿娘便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轻轻道,华阳,今日江陵中秋灯会,你跟着盛安去逛一逛。 啊?我有些吃惊,阿娘和爹爹不同华阳一道吗? 阿娘揉揉我的脑袋,无奈地说,阿娘要同你爹爹一道。 噢。 于是,我便跟着盛公公一道去逛灯会,遇到了直愣愣冲过来差点被盛公公拧断胳膊的他。 似乎是因为早就在我面前出过丑了,他没了公子哥的包袱,开始对着我死缠烂打。 华阳,爹爹帮你解决他。爹爹这样同我说。 于是我有十来日没见着日日来我面前献宝的他,还有一丝不习惯呢。 十来日过后,我同阿娘一道去看江陵这边新设的女子织丝坊,又见到了鼻青脸肿的他。 真巧啊,他傻兮兮地说。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了。 不是我,是阿娘。 他好像更拘谨了,半晌才捡起世家公子的礼仪,规规矩矩同阿娘和我见礼。 “晚生戚越泽,见过夫人,见过姑娘。” 华阳,阿娘悄悄同我咬耳朵,他还怪傻呢。 是啊,怪傻的。我肯定地点头。 怪傻的戚公子从此便跟着我,我到哪,他到哪。一开始是假装偶遇,后来干脆顶着爹爹令人战栗的视线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身边。 嫂嫂舅父的大周山河志已经开始动笔了,我行到梁州时,听从嫂嫂的建议,尝试攀登岁华山。 他自然跟在我身边。 攀上山顶的时候朝阳升起,我说,戚越泽,我问你三个问题。 他眼睛亮亮的,倒映着朝阳和我,高声道,好。 假若我一辈子都没有停泊的地方,一辈子四处周游,你也要跟着我吗?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然后说,到而立之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你,而立之后,我须得回家一趟,同父母亲说清楚之后,再回来跟着你。 你一辈子跟着我,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他笑着说,我很早就同父亲说,此生无意科举,我想要想明白一些问题。太阳为何自东边升起,水车为何能灌溉大地,道观里的丹药为何有时会升腾炸裂,天是不是圆的,地是不是方的?还有…… 还有? 还有……姑娘是不是能给我一个机会。他这样说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严肃着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以后说不定是要养面首的,你能接受吗? 他绷着脸望着我,有点委屈,有点生气,又有点茫然。 最后,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试试。 我笑得惊飞了朝霞,半晌才对他勾了勾手指,那你先跟着我吧,我须考察一段时日。 他蓦然笑起来,将揣在怀里的桂花糕拿出来递给我,说,饿了吗?石磨坊的桂花糕,不腻。 阿兄,见字如晤。 你别急,我正物色一个呢。 他姓戚,名群,字越泽,年十九,是戚侍中的嫡次孙。 番外 一枕黄粱赴惊鸿1 “殿下,您醒了吗?” 天光初破,檐铃被风吹出低沉的嗡响,廊下的宫灯打着旋儿摇晃,有雪闯进来,洇湿了小半游廊。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料味在鼻尖逡巡,萧晟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雪中春信,还夹杂着些许药味。 他随即又意识到,这里不对劲。 不论是帐子外头称呼他为“殿下”的盛安,鼻尖带着淡淡梅香的雪中春信,还是晨间思维清晰、行动自如的他自己,都不对劲。 他伸手覆住双眼,指尖划过滚烫的额头,停顿片刻,应声道:“嗯。” 于是帐子被撩开,萧晟见到了年轻时候的盛安。 他似乎许久没能睡好,眼下青黑,见萧晟神智清醒,喜色覆面,回身吩咐安景几句,又扶着萧晟倚靠在床榻上,拿温热的绢帕为他擦脸。 他这边梳洗完毕,外间隐约有请安声错落响起,踏进来一位衣袍素淡、长相端丽的女子。 珹王妃,王氏。 萧晟看她一眼,忽地垂下眼睫,低低咳嗽几声。 “殿下!”珹王妃疾步过来,为他拍抚肩背,然后坐在床沿拿手背试了试萧晟额头的温度,柔声道,“殿下醒了就好,先喝些小米粥暖暖胃再吃药。母妃和妧儿那里殿下不必忧心,只管养病就是。” 又说:“昨日陛下还遣了御医来看过,殿下既醒了,妾待会儿就打发人去宫中递消息。” “陛下?”萧晟微微一愣。 珹王妃垂眸,轻声道:“殿下八月间忽然生了这样一场怪病,时常昏沉着神智不清,可能还不知道,今年秋狩因连续的大雨推迟了些日子,十月底才结束,秋狩过后,父皇偶感风寒,一时却没能大好,反而越加严重,便传位于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父皇他……?”萧晟脸上适时露出忧色。 珹王妃便道:“父皇无事,如今住在忘忧宫颐养天年,殿下您能醒来,父皇知道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好。”萧晟点点头,“这段时日辛苦王妃照顾府里了。” “这都是妾应当做的。”珹王妃摇摇头,为萧晟掖好被角,又亲自服侍着他喝完小米粥和汤药,才带着人退出去,留他好好歇息。 盛安这时才低低道:“殿下,您忽然生病……奴婢自作主张,按兵不动,没想到……” 萧晟捂着手巾咳嗽几声,待平复后才道:“无事,这怪不得你。” 他喝完盛安递来的温水,轻声问道:“我生的什么病?” 盛安立即道:“一开始像是伤寒,但后来您就神智混沌起来,李太医说,您似乎终日陷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梦境……”萧晟呢喃一句,不再询问,转而道,“快过年了吗?” 盛安应了声是,小声道:“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他看了眼萧晟平静的神色,踟蹰片刻,接着道:“安宁郡主同安国世子已经于十一月完婚了。” 说完,他屏息凝神,低下头去。 风打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上,敲击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雪中春信的味道在炭盆的烘烤中弥散,像是一把湿淋淋的雪。 盛安听到自家主子沉静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忍不住悄悄觑他一眼,不意竟见到萧晟脸上隐约显露的微末笑意。 他道:“我既醒了,准备准备,午后进宫去给父皇和皇兄请安。” 番外 一枕黄粱赴惊鸿2 珹王萧晟大病未愈,仍然撑着身子进宫请安,临走的时候,自然又被嘱咐了许多保重身体的话。 第二日,许多人便过来珹王府探望。 岐王、晋王、其余的宗室子弟或者官家子弟……自然,也包括安国世子陈羡鱼。 他是同新婚的安宁郡主一道来的。 因在年节上,大家都穿得喜庆,安宁郡主绾着妇人头发,穿一身银白色撞朱红色的十二破留仙裙,领口袖口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边,坐在一旁同陪客的珹王妃叙话。 “本王这一病,倒是没能参加你们二人的喜宴。”萧晟倚靠在床榻上,对坐在身边的陈羡鱼道。 “殿下身子要紧,这哪里是能预料到的。”陈羡鱼说完这一句,偏头看了安宁郡主一眼,见其唇边带笑,并无不适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珹王妃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打趣道:“都坐在一起,世子还这样不放心,难道是郡主有喜信儿了?” 安宁郡主便看了耳尖微红的安国世子一眼,对珹王妃摇头道:“哪里这样快,表嫂别管他。” 珹王妃拿绢帕遮着唇又笑了几声,才放过这一茬不提。 萧晟将方才安宁郡主望向陈羡鱼的眼神看得仔细,也笑着道:“陈羡鱼,本王一早知道你若是成了婚,定然黏糊得很,今日总算一见,若是这时候咱们几人顽集句,恐怕赢家是谁还两说。” “这可不一定。”陈羡鱼却道,“殿下您还要赢过郡主才行。” 安宁郡主听到这话,挑起眉毛看过来,乐道:“三殿下,您早些痊愈,咱们再来比试。” “算了。”萧晟捂着手巾又咳嗽几声,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转移话题道,“阿蕴怎么没来?” “他早就想过来了,您病了过后,他日日念叨着呢,只是阿娘说咱们都一齐过来探望扰了清静,阿蕴又是个皮猴性子,便打算明日再带他过来。”安宁郡主朝珹王妃微一颔首,站起身走到萧晟身边,这样说道。 她坐在陈羡鱼让出来的位子上,又关切了几句,最后才跟着陈羡鱼告辞离去。 珹王妃出去相送,一路送到前后院相隔的垂花门前,目送二人相携离去。 积雪早被清扫过,只是天上一直飘着小雪,地上便又积了薄薄一层。 她看见安国世子忽然偏头凑近安宁郡主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从跟着的丫头手中拿过竹伞,撑在头顶。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珹王妃也能看到安国世子清晰的笑意,看到他微微蹲着身子,将安宁郡主背了起来。 “青梅竹马,总角之谊,真好啊!”她微微叹气,轻声感叹一句。 正屋里,客人的离开让屋子里热闹的气息瞬间一空,萧晟倚靠在床榻上,忽然笑道:“都是一样的。” “殿下?”侍立在一旁的盛安有些疑惑,“什么一样的?” “无事。”萧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转而道,“晋王不是在拉拢狩官吗,吩咐下去,替他扫一扫尾巴。” “是。”盛安立即敛容,肃声应诺,随即悄声退了出去。 门窗重新关好,红罗炭爆出轻响,萧晟咳嗽几声,躺回床榻,轻声自语道:“她看陈羡鱼,或是看我,也没什么两样。” 番外 一枕黄粱赴惊鸿3 如果说,第一次谋夺皇位的时候,萧晟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这第二次,似乎都可以称得上一句驾轻就熟了。 他清楚地知道大部分官员的性情和软肋,知道皇城、上京、平城乃至整个大周的布防,知道命令金吾卫的暗语,甚至知道即将到来的天灾人祸。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掉以轻心。 过于详实的关于未来的信息,有时候反而能蒙蔽人的眼睛。在这里,一点细微的不同,或许就牵连着更隐秘的危险。 萧晟不会让自己犯这样的错。 所以,他的动作就如熹宁年间的时光一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熹宁元年,八月,新帝秋狩,晋王谋逆犯上,以鸩殁。 登基尚不到一年的新帝,在这场秋狩中被毒矢射中,缠绵病榻,他的嫡子萧煜不幸亡故,而为他挡了一箭的安国世子,则滚下悬壁,不知所踪。 在忘忧宫颐养天年的太上皇不得不强掩悲痛,重新出来主持大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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