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孺子是太后赐下仅存的人事宫女,封为美人,居广阳宫西配殿存菊堂。 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时举行,封妃大典则在登基大典之后,姜蕙算了算日子,三日后,待先帝移灵殡宫,皇帝除服后便是。 礼部从尚仪司抽调了位女官过来指导届时几场大典的礼仪规制,考虑到姜蕙的肚子,她的部分也尽可能从简了。 姜蕙只是平静听着,心思却转到前日刚收到的家书上。 母亲传信说,陛下已令父亲启程回京,拜谒大行皇帝,恐怕有收回兵权的意思。 姜蕙并不这样认为,宁远侯府一向镇守北疆,世代忠烈,且对陛下有拥立之功,再则如今政权更替,北边正是匈奴侵边打草谷的日子,贸然换将,易生变故,陛下不会做此不智之举,退一步说,即便有意收回北疆兵权,也得徐徐图之才是。 姜蕙回信宽慰了母亲,心中却明白,母亲身为长公主,如今的大长公主,历事多年,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她写信来,不过是再次提醒姜蕙,枕边之人已经从太子变成了真正的九五至尊,再不是幼时拿着竹蜻蜓逗她的三哥哥了。 姜蕙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道理,她从接到先皇赐婚的旨意时,就已经想明白了。 午后,平姑姑带着石榴山楂收拾东西,预备迁宫,姜蕙在屋子里由晚菘扶着,慢慢绕着桌子转圈。 产期将近,又在孝期,承平大长公主早就搜罗了京城有名的稳婆,通过内使司送进了姜蕙宫中。 今日她勉力多走几圈,亦是听从稳婆的话,好让到时临盆顺利。在心里数到十,姜蕙才停下脚步,慢慢坐回圈椅。 内室的首饰摆件大都收到柜子里了,酸枝木双屉多宝格架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一只荷叶盘还清供着香橼,这会儿也不便叫人从收好的东西里翻出杂书来看。 姜蕙目光自格架上扫过,瞥见几张缝在一起写满小楷的薄纸,她伸手拿起来,原是写着库房一应事物的单子,应是待会儿平姑姑要用来一一点检的。 “这只绿釉狻猊香炉是谁送的?”看了一会儿,姜蕙温声问道。 晚菘思索了一会,肯定道:“六月先皇曾赐诸皇子进贡名香,陛下将所得沉水香送给了主子,因是直接从宫掖司库房调来,那边为了讨巧,特意还送来一只绿釉狻猊香炉。” 见姜蕙似在回忆,晚菘继续道:“当时主子正在孕中,虽然刘太医说沉水香有助缓解您呕吐恶心的症状,但您那时反应大,天气又热,闻不得香料味,因此叫收进了库房,没拿出来用过。” 姜蕙记起来,六月里先皇身体尚且康健,陛下因视察黄河水利的差事办得好,额外得了些赏赐,又因她素来爱香,便直接将沉水香送到她这里来了。 “主子,可是有什么问题?”晚菘有些担忧。 姜蕙摇摇头,只是对这个物件有些陌生罢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要送到她手上,按理说应该先由宫掖司送到东宫,再由太子或者太子妃分到宜春殿,怎么是从宫掖司直接送来,还搭上一只香炉? 姜蕙皱眉,吩咐晚菘去寻那只香炉过来。 晚菘回来时,除了带回香炉,将当时赐下的装着沉水香的锡盒也一并拿来了。 姜蕙并未直接用手触碰,她指挥晚菘开了锡盒,将用丝绸严密包裹着的一截沉水香取出,端详半晌,又拿来一碗清水将香料放了进去,棕褐色的香料迅速沉入碗底。 看起来并无什么问题。姜蕙的目光转到那只附带的小香炉上,见香炉底部的匠人徽记模糊难辨,眸底微沉。 “晚菘,去外面找庆丰过来,把这只香炉打碎。” 晚菘应诺而去,不一会穿着太监服饰的庆丰过来,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把铁锹,重重砸向了这只狻猊炉。 香炉裂成了两半,裹着绿釉的铜制内里也暴露出来,依然没什么异样。 姜蕙仔细看了看断口处,突然道:“晚菘,你拿小刀刮一点粉末,用手帕包好,放到锡盒里,悄悄拿去给刘太医看看。”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是遇见别人,只做拿安胎药的样子便是。” 晚菘领命,庆丰虽只听了后半截,也大致明白了事情原由,眼珠微转,请命道: “主子,这只香炉奴婢还有印象,送来的人是宫掖司的小林子,可要奴婢去试探试探?” “不必。”姜蕙阻止他,转而道,“你去内使司,就说明日迁宫的人手不足,请那边支借几位。” 内使司一向管着宫人诸事,庆丰已经明白姜蕙的意思,快步退下了。 “主子,库房里其他东西,可要再查验过?”秋葵伴在一旁,见姜蕙没了别的吩咐,轻声问道。 姜蕙点点头,虽然吃的、用的一应事物,只要入了她的殿门,都一律检查过一遍,可防不住如这只香炉一般下手隐秘。 “趁着迁宫收拾东西,你和平姑姑再仔细查验一番。” “是。”深知此事紧要,秋葵疾步而去。 第4章 丹砂 迁宫之日天气和畅,未再下雪,是司天监选出来的好日子。 先帝后妃,太后高居慈宁宫,妃位以下无子之人长居普罗寺,其余诸妃则迁居皇城西北角的慈安宫,唯有丽妃一人自请随侍先帝,长守皇陵。 宫掖司忙碌了大半月,重新收拾了各宫宫殿,供各位主子居住。 车辇停在瑶华宫宫门外,秋葵扶着姜蕙,缓步往里而行,一路细细打量。 瑶华宫红墙绿瓦,重檐攒尖,宫外有一片小小的锁月池,冬日里覆盖着薄薄一层冰雪,在阳光下光息流转,瑰丽万分。 宫门内则又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阆苑藻井,自中庭望去,隐约得见西北角的一片梅林…… 可以说是华美精致,处处用心。 这座宫殿的上一任主人是诞下先帝幼子的充仪宁氏,她出身低微,但颇有几分宠爱,以至坐上了九嫔之位。 不过,据说宁充仪为先帝侍疾时言语不敬,在先帝去世前,就被当时的淑妃、如今的太后娘娘打发去宫外普罗寺了。 是不是真的言语不敬,姜蕙无心探知,她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瞥见宫掖司陪同的大太监全福眼底的忐忑,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全福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会儿面对贵妃,表现得极为谦卑,面前这位主儿,不说家世背景,就说陛下的宠爱、腹中的皇嗣,也由不得人放肆,若是能得贵妃娘娘青眼,保不住往后那宫掖司司正的位置也能够得着。 他心中思绪电转,面上殷勤道:“贵妃娘娘可还满意?若是哪里需要改些布置摆设,只管派人来宫掖司便是。” “这就很好。”姜蕙颔首,“秋葵。” 秋葵会意,拿出准备好的荷包:“辛苦福公公和宫掖司的宫人了,公公买些茶点吃。” 全福大方接了,心里对荷包的分量满意,识趣告辞了。 庆丰追上前去,说要送送全公公。 宫掖司的人离开不久,内使司也派人来了,领头的是个叫全喜的公公,身形瘦削,面相端肃。 他身后跟着一串宫婢,这会儿站成两排,立在刚清理过积雪的中庭,供站在廊下的姜蕙察看。 这是要姜蕙挑些新的人来伺候了。 按制,贵妃身边设一位掌事姑姑、一位掌事太监、四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太监、八个二等宫女、八个小太监,其余杂役若干。 “贵妃娘娘可有满意的?”全喜躬身问道。 听到这话,中庭诸人大部分面露忐忑,眼含期望,显然,瑶华宫是众人认定的好去处了。 姜蕙看了秋葵一眼,秋葵会意,浅笑着道:“劳喜公公介绍一二。” “欸!”全喜答应一声,站到姜蕙身边指着庭中某人,“这个名叫阿夏的,机灵得很,从前一直在内使司伺候,梳头的手艺不错。” 姜蕙抬眼望去,见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表现尚算镇静。 这就是母亲送来的人了。 她微微颔首,阿夏已经机灵地站到了秋葵身后。 全喜继续道:“这个丫头叫萍儿,虽然粗苯了些,力气倒是很大,从前是在先太妃宫里伺候的……” 一连介绍了一圈,姜蕙心里有数,亲自点了四个宫女并四个太监,剩下的由平姑姑再挑,其余人仍叫全喜带了回去。 日头偏移,瑶华宫正殿琼华殿外聚着新来的宫人,平姑姑正给他们训话。 这些人,往后还要先看一两个月,再慢慢往屋里放。那个名叫阿夏的宫女,虽是母亲送来的,也少不得要有这一遭。 秋葵几个已经将带来的柜子开了,重新按姜蕙的心意收拾了一遍琼华殿,这会儿陪在她身边为她布菜——折腾了一天,又到吃哺食的时候了。 晚菘悄悄进来,在帘边等了一会,待屋内炭火烘掉身上湿意后,才到姜蕙身边低声道:“主子,刘太医那边有结果了。” 姜蕙放下调羹,示意她继续。 山楂和石榴已经自觉守到门外去了,晚菘声音更低:“刘太医说,那香炉里掺了丹砂。” 丹砂? 姜蕙微微皱眉,她也读过一些杂书,知道丹砂若是遇热,会生出那些丹士口中的水银,而这水银,乃是剧毒之物,虽然看着分量不多,可她身怀六甲,哪里能闻得这些? 晚菘又细细讲了刘太医所说若是误服如何处理的办法,便听到姜蕙开口:“去叫庆丰过来。” 庆丰刚送完宫掖司的全福回来,姜蕙问道:“你说小林子与石美人是同乡?” “是。” 庆丰知道事情不容疏忽,仔细回想了一遍,才继续道:“奴婢日前到内使司支借人手,因咱们瑶华宫马上也要挑人,内使司的宫人们对奴婢颇为热情,奴婢东拉西扯的,保证没让人瞧出目的……这小林子与石美人,据说都是南宁人,同一年小选入宫,后来一个分到宫掖司,一个去了长春宫,再之后,石美人连同另外一个宫女被太后娘娘看中,赐给陛下做了人事宫女。” “那小林子呢?” “还在宫掖司当差,奴婢旁敲侧击打听了,他因与管这差事的大太监有些交情,才能捞到些给各宫主子跑腿送物件的油水活。” “管事太监?” 庆丰点头,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道:“是宫掖司管着丁字库房的全宁公公,说是年老体虚,七月里中了暑热,已经去世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姜蕙没有再问,她思量片刻,对庆丰道:”将那香炉收好,本宫另有用处。” 晚膳后,凤仪宫打发人来赐下迁居之礼,姜蕙瞧了一眼,见是尊白釉玄纹梅瓶,吩咐道:“唤阿夏过来。” 山楂答应一声,疾步往外室去,不一会儿就带着阿夏回转。 “奴婢阿夏拜见贵妃娘娘,请娘娘安。”来人甫一转过绘着花鸟的紫竹插屏,便利索地伏跪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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