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见皇帝眉头紧锁,接着道:“方才微臣问过奶娘,小皇子吃奶虽然力气不大,也还算有劲,只要补足气血,于寿数却是无碍。” 萧晟听了这话,却道:“朕曾听闻,若是婴孩胎中憋闷,会祸及心肺、影响神思,如你所说,皇儿并无此忧?” 林太医脑门见汗,忙道:“陛下博闻强识,如陛下所闻,确有此种实例,但有赖刘太医及时针灸,稳婆推宫也颇为熟练,依微臣看来,小皇子暂无此忧。” 皇帝终于放下心来,又陪了姜蕙母子一会儿,起驾往殡宫赶去。 皇后待萧晟走后,又招来三位太医询问一番,这才打发了众妃嫔,回转凤仪宫。 春燕亦步亦趋跟着皇后进到内室,将忍了一路的话说出口来。 “娘娘,依林太医所说,那小皇子虽是先天不足,后天也可补齐,咱们要不要……” 啪—— 皇后一巴掌甩到春燕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望着跪在地上颇得倚重的贴身大宫女,皇后叫她起身,沉声道:“本宫入主中宫时日尚短,朝堂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春燕,你和夏蝉是我从娘家带进宫的陪嫁,最是得我信任,往后不要再把自己当做普通后宅婢女,凡事看得远一点……姜氏从此往后是个病秧子,且几年内难再有孕,留着她霸着陛下,却生不出儿子,难道不是好事?依她的心思,恐怕一多半心神都要放到那药罐子儿子身上,日夜忧思,还愁拖不跨她?” “是。奴婢张狂,娘娘责罚得对。”春燕低头道。 皇后伸手搭上左手腕间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缓缓转了几圈,慢悠悠道,“至于小皇子……急什么,有的是人着急。” 春燕退出内室,夏蝉仍替她们守着门,坐在帘边绣一只荷包,见春燕捂着脸出来,吃了一惊,拉着她坐下,关切道:“春燕,这是怎么了?” 春燕摇摇头,不肯多说:“没事,是我说错话了。” 夏蝉知道今儿贵妃诞子,陛下又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主子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亦不再多问,帮着去小厨房拿煮鸡蛋给春燕滚脸。 第8章 上元 “——鸡蛋滚脸,一生无险!” 窗外钱妈妈的声音攒着喜气,在婴儿啼哭声中显得颇为高昂,教暖阁内靠坐在床、面色苍白的姜蕙听个正着。 晚菘守在一边,笑道:“钱妈妈说的好,这洗三礼热热闹闹的,主子,奴婢刚出去瞧了瞧,小皇子哭得响亮,是个响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高兴得很!” ——民间习俗,洗三时小儿啼哭,便是“响盆”,以后一生不同凡响。 姜蕙倒不信这个,只是年儿生来孱弱,这会儿哭得响亮,显是康健多了。 姜蕙为孩子取年儿这个小名,除了合他生辰之意,便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一时石榴提着食盒进来,外面已经开席,都是各式各样精巧的糕点面食——即使在天家,也遵从旧俗,往来客人都要吃“洗三面”。 姜蕙却吃不得这个,她身子亏空,入口的都是清淡易克化的食物。 “年儿呢?”姜蕙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山药粥,轻声问道。 “奶娘抱下去喂奶了,秋葵姐姐带着红缨跟着照顾。”石榴答道。 她点点头,又吃了点东西,还待继续问些什么,皇帝就抱着年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承平大长公主。 姜蕙要起身行礼,被按住了。 “蕙儿不必多礼,来看看年儿。”皇帝坐在床榻边,将怀中襁褓放到姜蕙手上。 “啊,啊——”许是刚吃了奶,年儿还精神得很,口中发出啊啊的呓语。 他已经长开了一点,肤色雪白,并不哭闹,在大红色襁褓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姜蕙看。 “阿娘的年儿真乖!” 或许是母子天性,年儿听到姜蕙的声音,小脸上淡淡一点眉毛微微上挑,竟然露出一个笑脸来。 皇帝和承平大长公主都笑看着这一幕。 虽还在正月,皇帝仍有大把的事要做,他坐了一会儿,被礼部请示开恩科的事叫走,留姜蕙母女两个说话。 承平大长公主已经知道女儿元气大伤,这回来参加洗三,把公主府和宁远侯府的名贵药材搜罗了大半,一齐带了进来。 关心完女儿的身体,她才道:“方才在宴上,我观皇帝这些妃子,也就一个胡氏对你有几分真意,其余诸人,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姜蕙淡淡一笑,眸色沉静:“即便是胡氏,刚进太子府上时,也是不得不和女儿走在一处。” “你上回交待的事,已经办完了,京城有名的匠人铺子,我都派人悄悄打探过,说是近年来并没有接到做这样式的香炉的单子,至于那些在此期间乔迁和去世的匠人,还需时间再去打探。”承平大长公主说起此行另一件要事,“那新打的东西,带来给秋葵收着的……这件事,你有几分把握?” 果然,时间过去这么久,即使有些马脚也扫干净了。 小林子只是被打发来送东西的,现在还安安生生在宫掖司当差,不过是个明面上的幌子。 诸如沉水香之类的贡品,除了放到皇帝内库的,其余大都有专门的库房收着,有钥匙进去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可这半路添进来的香炉原先却不一定就在库房,若不是从宫外捎带的,便是在宫掖司那边有匠人为其所用。 只是,宫掖司制作的物品都是要送去再三查验过方能呈送宫内众位主子的,若是从这上面做手脚,经手的人便更多了。 原本,姜蕙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从宫外捎带了这只香炉进来,通过宫掖司管着小库房的全宁,替换掉了原本库房的香炉,最终送到了她手上。可是听娘亲这番话,那有问题的香炉,怕是早就备好了。 从香炉上查不到,若是从丹砂上查,得有司药局的记录才行。 据刘太医所言,丹砂是入药常用之物,不说消肿止痛、清热解毒这些效用,就说先帝太妃们,也常常服用以丹砂入药的安神镇静药物。 时日已久,难以查证,还保不准有人趁先帝病重那会儿从宫外夹带…… 姜蕙略作思索,道:“阿娘放心,只是做一场戏而已,成与不成,于女儿都没什么损失。” 她不欲母亲担心,转而说起幼弟的事,“阿蕴虚岁也快十五了,阿娘可有相看好的人家?” 历代宁远侯常年镇守北疆,姜蕙的父亲姜衍也是如此,只是与前面几代不同,他格外子嗣单薄,姜蕙与胞弟姜蕴是其唯二的血脉,因此,宁远侯府的老夫人常常催着给孙子姜蕴定亲,期望他早早留下子嗣。 说到这事,承平大长公主就头痛起来:“本宫何尝不想让他早日成家,只是他一听定亲,就跑去寻那群狐朋狗友,三五天不着家,气人得很。” 她兀自说着“只是定亲,又不是马上成亲”的话,姜蕙安慰母亲:“阿蕴还小,受不得拘束,您越是提起,他越是不愿。何况您也知道,他那些朋友招猫逗狗是有,万万不敢带着他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不过是躲您和祖母罢了。” “我何尝不知道。”承平大长公主叹气,“蕙儿,你爹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才俊,甚至跟着你过世的祖父伏击匈奴有了战功,可你阿弟……是本宫把他宠坏了,万一……他怎么撑得起宁远侯府?” 姜蕙面色一变,急切道:“阿娘?怎么突然这样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承平大长公主握住姜蕙冰凉的手,凤眼中流露安抚之意,“只是前朝隐隐约约传闻说北边有些动作,你父亲恐怕待不到上元就要启程了。” 承平大长公主的消息很是准确,正月初八,皇帝便下旨赠宁远侯金刀宝甲,再次出镇北疆。 与此同时,太后终于将宫权移交给了皇后,命其准备上元节诸事。 因是新皇登基头一年,皇帝又有了长子,太后的意思是要大办。 但这些都与姜蕙没什么关系,她尚在月中,须调养身体,下不得床,上元时只能在瑶华宫自家乐一乐。 一连好几日天气放晴不再下雪,上元这天,皇帝一大早就赐下宫灯送往各大臣府上,宫里的妃嫔们也得了些许。 瑶华宫这边,除了摆在院中的大型鳌山灯,安景还亲自跑来将一盏玉兔琉璃转鹭灯送到姜蕙手上,说是陛下特意送来给贵妃娘娘赏玩的。 这盏玉兔琉璃转鹭灯,烛火一起,轮轴与绘着玉兔抱月等诸多吉祥图案的琉璃便缓慢旋转起来,其上又用白玉雕刻有伏卧的玉兔,两枚红艳艳的宝石嵌在眼眶中,随着旋转的灯座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真好看啊!“山楂发出惊叹,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都围着看了一圈,最后被平姑姑板着脸驱赶了。 躺在姜蕙身边的年儿似乎也很喜欢这灯,咿咿呀呀的,乐得手舞足蹈。姜蕙爱怜地亲了亲他,待宫灯又转了几圈,灭了蜡烛,吩咐秋葵拿去放好。 今日年节,除了轮值的,瑶华宫宫人这会儿大都围在院子里看鳌山灯。 平姑姑侍立在姜蕙身边,一边伺候她喝药,一边低声与她说起新来的几个宫女太监这段时间的表现。 “红缨虽说年纪尚小,但胜在忠心,平日里不争不抢,照顾小主子很是细心;红玉是个爱掐尖的,干活利索,做事也伶俐,奴婢之前特意让她守了一段时间书房,倒没什么可疑举动;碧云粗笨,性子执拗,力气却大,眼里也有活儿;碧月生得好,有些小心思,不过,每次陛下过来,她倒没往前凑……“ 絮絮叨叨,将太监宫女们都说了一轮。 清苦的气息盘旋在口舌耳鼻,姜蕙放下药碗,漱了口,从晚菘手里接过蜜枣吃了,才颔首道:“红缨仍旧跟着年儿,其余人姑姑看着安排,差不多了就放到山楂石榴手底下使唤……至于碧月……” 姜蕙沉吟,平姑姑凑近了些,问道:“主子可是打算用她?” 在她看来,主子身子亏空,就算坐完月子也不能与陛下频繁行房,陛下将将登基,未来总还有新人入宫,安排一个固宠的婢子,以后总能用到。 姜蕙瞥了她一眼,虽是清丽温柔的长相,这会收敛面容,却如湖中冰雪,清凌凌没有一丝温度。 平姑姑自知失言,跪下请罪。 盏茶过后,姜蕙才叫起她,温和道:“姑姑为本宫好,本宫是知道的,往后日日吃药调养,陛下不得尽兴,就算开始时犹存怜惜,又如何长久?” 平姑姑不由点头。 姜蕙微微一笑,道:“何况大选在即,年儿体弱,本宫尚不知能不能再次得孕,依你看来,得一助力甚至借腹生子才最稳妥,是不是?” 平姑姑讷讷不言。 “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做,本宫却不能。陛下是个念旧的人,本宫这一身荣宠,不过是因为恰好做了他少年慕艾的人。”她说着这样的话,面色是种坦然的平静,“碧月暂无错处,让她去守着偏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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