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贵人将手中的宫绦放下,并不在意:“随她怎么说,她再长几个脑子,也一样愚蠢。” 一晃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家宴照例摆在乾年殿,依旧是皇帝高居上首,左右对坐着后妃和宗室诸人。 与前面几年不同的是,几个年纪尚幼的皇子皇女出来说完吉祥话过后,怀庆公主没有同他们一样散去玩闹或者回宫歇息,反而也坐在席上,位置就安排在姜蕙和德妃旁边,也不知她看着自家父亲的后妃们为夺宠爱争相献艺心里是何滋味。 有怀庆公主在身侧,德妃忙着照顾她,倒是收起了拈酸吃醋的样子,没有盯着上场的妃子们细看。 新晋的怡嫔也终于出了槿兰苑,坐在和妃下首,脸色虽然有些憔悴,但看着精神尚好,并未在中秋宴上流露出哀戚之色。 坐在怡嫔旁边的孙贵人蒙着面纱,此时关心道:“怡嫔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多谢孙妹妹关心,我已无碍了。”怡嫔对孙贵人笑得很是温和。 怀庆公主听到二人对话,眼睛朝这边看了看,随即又盯着自己面前德妃剥好的河虾,甜甜笑道:“德娘娘,妧儿自己来就行。” “怎么能自己来?这些宫女又不是做摆设的!”德妃眉毛一竖,并不赞同。 “是,德娘娘关心妧儿,妧儿明白。”怀庆公主凑近德妃,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小声道,“只是,妧儿想亲手剥一些送去给父皇吃,德娘娘便成全了妧儿的孝心吧!” 怀庆公主这样说,德妃自然无法拒绝,她有心学着也剥一些河虾送到皇帝面前,可到底有些身为长辈的矜持,不好同小姑娘做一样的举动,便点头道:“那好吧。” 怀庆公主笑眯了眼睛,高兴道:“待炘弟弟大一些,妧儿便带着他一同去父皇那献孝心!” 一句话把德妃哄得十分开心,嘴角不自觉弯得老高。待怀庆公主端着剥好的河虾往皇帝那边去时,她才想起当初废后王氏谋逆时,皇帝正是吃了几个皇子公主亲手献上的吃食过后才突然晕倒。 她虽然明白自己不算特别聪明,但自觉并不愚笨,怎么看不出来那些吃食原本应该是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德妃额际沁出细汗,叫乾年殿中的夜风一吹,竟然微微打了个颤。 “德妃娘娘,你怎么了?”旁边和妃一边吃着碗里的酒酿元子,一边转头问她,口齿有些不清,“莫不是染上风寒了吧?” “没有,本宫好着呢!”德妃立即道。 她心下暗暗道:那都是废后王氏做的事,怀庆公主怎么可能知道!而且,怀庆公主怎么可能亲手弑父?我真是大惊小怪! 这么一想,脸色便恢复了正常,夹起宫女海棠为她布的菜,看了一眼场中正献艺的女子。这一看,觉得有些面生,立即要问一问,只是这却不能问宫女,她得找后妃打听打听。 德妃先是向左边看去,见昭贵妃还是那副冷淡的面色,正盯着…… 嗯? 怎么盯着对面的老睿王看? 莫名其妙! 德妃一转头,见和妃吃得正欢,小声道:“欸,和妃妹妹,你认得现下场中跳舞这女子吗?” 和妃这回是把嘴中的栗子烧肉咽下去过后才开口的,她悄悄用手指着对面宗室席位上的某个人,轻声道:“不认得,这是对面那个什么什么郡王献上的,你没听到?” 第135章 后位 德妃往她指的方向细细看去,认出是钧郡王,钧郡王肥头大耳,论关系,他是高宗皇帝的侄孙,只不过,他这一支,有些犯忌讳——钧郡王的祖父,正是被高宗皇帝夺位、谥号为愍的愍王。 在国逢难曰愍 ,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祸乱方作曰愍。① 用愍做谥号,可以表同情惋惜,也可以表贬低申斥,高宗将其赶下皇位,定愍为谥号,其中之意,自然被臣下琢磨得明明白白。 后来乾宁帝即位,重新统一大周过后,为表仁义,又赐其后代郡王的爵位,赐号为钧,只是从此往后,历代钧郡王便是个纨绔样子了。 德妃想到这一节,知道这是钧郡王想要讨好皇帝,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这才细看场下女子容貌,这一看,便放下心来,虽然那舞姬长得也算不错,但还比不上她自己,只是身段玲珑有致……呸!不过一个小小的舞姬,陛下就算收了也不妨事。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悄悄往皇帝的方向看去,见陛下正同怀庆公主说话,不知父女两个说了什么,脸上明显是高兴的神色,并未往场下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须臾,待怀庆公主送完剥好的河虾,从皇帝那边回来重新落座过后,德妃又借着喝茶的动作看了看,却看得心中酸水直冒:皇帝是没有盯着场下的舞姬看,可他盯着昭贵妃在看呐! 她一气儿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暗自生些闷气,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也去看昭贵妃。昭贵妃这会儿倒是没盯着老睿王了,她似乎很欣赏钧郡王献上这舞姬的舞姿,微微偏头,看得很入迷的样子。 你看舞姬干嘛,看陛下啊,陛下正盯着你呢! 德妃恨不得以身代替昭贵妃去同皇帝陛下含情对视,只是也只能心中想想,便低下头去,又吃了一筷子清蒸狮子头。 “德娘娘,您怎么了?”怀庆公主有些疑惑,德妃向来爱美,尤其生了三皇子过后,更是注重这些,晚上是不会吃许多肉食的。 “本宫没事。”德妃勉强一笑,迫切想要找个什么话题岔过这一茬,便又转头低声对和妃道,“和妃妹妹,你爱往瑶华宫跑,想必看过这中秋宴上的单子,你知道还有哪些后妃要上去献艺吗?” 和妃许是吃饱了,这会儿放下筷子,谈兴大发,大方同德妃分享道:“没了,这舞姬跳完这一支舞过后恐怕就要散席了。原本倒是还有婉才人同孙宝林也要上来的,只是婉才人有孕不便再上场,孙宝林又被禁足来不了,唉。” 话落,一摊手,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德妃听了,微微倾身往下首其余妃嫔那看了一眼,问道:“卢才人也不上场吗?” 她对同谢氏一样入宫当日身上就出了岔子不能侍寝的卢才人印象颇深,也一直偷偷关注着,因而知道卢才人因脸上的伤没有愈合,一直未能被陛下召幸,即便后来伤口好了,也已经被陛下抛到脑后,没能得些恩宠。按照常理来说,这中秋夜宴,便是她一举得宠的最大机会,怎么也不上场呢? 和妃摇摇头,同德妃咬耳朵:“不上,你看她温温柔柔的样子,长得又美,看不到了,真是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 德妃奇异地看了和妃一眼,敷衍道:“是啊,真是可惜。” 想了想,又道:“卢才人毕竟出身大族,或许还是有些放不开。” 德妃心下思量,如她们这些高位妃子,就算心中再愿意,也是不会做献艺之事邀宠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可能卢才人初初入宫,还有些世家大族的矜持。 她们两个说话间,场上那舞姬向皇帝福身一礼,她这一礼行得很柔、很慢,将自家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却没等到期望的话语,只好失望地退出殿外。 皇帝最终也没有纳她入宫的意思。 钧郡王还待再说些什么,皇帝便宣布散席,走下玉阶,携着昭贵妃离开了乾年殿。 仍然坐在席上的众宗室心思浮动,中秋之夜,又正逢十五,陛下却同昭贵妃一同离开……看来,陛下确实属意昭贵妃为皇后了。 虽然早前便有皇帝命司天监监正挑选良辰吉日册封皇后的消息,但如今看来,这皇后之位,恐怕早就是昭贵妃囊中之物了。 中秋过后第一日的朝会,皇帝陛下似乎心情颇佳,即便有长长的冕旒挡着看不到神色,也能听出其语气轻松温和。 便有手持玉笏的臣子趁机上奏,请立皇后。 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一大段,不外乎就是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凤位空悬,请陛下早立皇后。 皇帝自无不可,殿中臣子们却就后位一事,提出了三位人选。 第一位自然是瑶华宫的昭贵妃娘娘姜氏,昭贵妃出身高贵,又育有一子一女,其子更是陛下长子,册为皇后合情合理。 第二位则是广阳宫的德妃娘娘,德妃育有三皇子,伯父为工部侍郎,就等着工部尚书致仕过后接班了,出身也可谓不错,这皇后之位,也能争一争。 第三位却不是皇帝的后宫妃嫔,而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左丞相的嫡孙女魏氏。 魏氏年方十五,将将及笄不久,其父时任云州知州,其母是老睿王的女儿寿昌郡主,从小随祖父母住在上京,替父母尽孝,是上京城内出名的孝女。听闻她及笄之时,至少有七八户人家有提亲之意,只是因父母不在身边最终未能成事。 殿中臣子们各有心目中的皇后人选,一时往来辩驳,吵得不可开交,直到盛安提着嗓子喊了一声“肃静”过后,殿中才重新安静下来。 皇帝高居上首,声音莫测,他平静道:“左丞相如何看?” 左丞相身穿绣着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九道章纹的紫色朝服,腰悬金鱼袋,手持玉笏,一直静静待在自己的位子不曾开口说话,此时听到皇帝问话,出列道:“回禀陛下,此乃陛下家事,微臣不敢妄断。” —— 注:①刘向《谥法解》 第136章 赐婚 中秋过后,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朝堂内外关于立后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姜蕙却并不在意的样子,此刻正亲自到小厨房做金玉羹。 将栗子壳切开,放到沸水里煮透,然后捞出来去壳,切成小片。山药倒不用入锅,只需去皮后再切片就行。 然后将羊肉切成小块,加葱姜焯水过后,用汤勺撇去浮沫捞出来。 之后将羊肉放入清水中,加入切好的栗子片和山药片,熬煮成软烂羹状,加些许青盐,便成了。 这是一般做法,还有一种不加羊肉,只做成甜羹的,便是直接将栗子片和山药片加到清水里,待煮沸后加蜂蜜、枸杞,然后掺一些水淀粉熬煮,最后放些干桂花就行。 先帝崩逝那时,姜蕙为皇帝做的金玉羹便是后一种。 萧晟站在姜蕙身旁剥栗子壳,一边剥一边道:“还是和羊肉一起煮好些,正合秋冬时气,驱寒活血,益气补虚。” 姜蕙正切山药片,并不看他,只是静静道:“陛下,妾知道您不太爱吃甜的。” 萧晟轻咳一声,转而道:“绣房新制的袆衣蕙儿试过了吗?” 袆衣是翟衣中最隆重的一种,是皇后的祭服、朝服以及婚礼和册封时的吉服。 “试过了。”姜蕙轻声道,好像正忙于手中的动作,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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