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难行入坊市,姜姒妗和周渝祈便下了马车,竹青将马车赶在外面等他们。 周渝祈某些时候着实是个妥帖的人,他牵着姜姒妗的手,将人半拢在怀中,另一只手也是在护着她,不让人冲撞了她,也省得两人被冲散,在衢州时,只要二人出来,周渝祈便是一直这样。 没有其余事情打扰时,周渝祈总是不吝啬将姜姒妗护得很好的。 姜姒妗听见头顶传来周渝祈温润低笑: “夫人拉住我,可千万不要被冲散。” 二人相依,是最亲昵的模样,周渝祈将女子护得很好,旁人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他脸上却是自然而然带着笑,时而望着怀中女子的眼神都是在透着情谊,让有些人只觉得格外刺眼。 没人能否认周渝祈是喜欢他夫人的,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喜欢能占多少分量。 今日京城这般热闹,宋安荣自然也一同出来游玩,她和裴初愠不同,再对周渝祈有心思,也不会在这种日子大咧咧地去邀请周渝祈,所以,会在朱雀桥上遇见周渝祈和其夫人,是一件再巧合不能的事情。 也越是如此,宋安荣才越是察觉到差距。 即使周渝祈曾不惜弄湿朝服地替她折花,但他从不会用这种热忱的眼神看向她,宋安荣一点点攥紧了手帕,脸上神情在这一刻格外冷凉,她觉得些许难堪。 她费尽再多手段,在周渝祈心底,也还是不如姜姒妗。 不是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么?周渝祈怎么就对姜姒妗这么念念不忘? 宋安荣不懂,但在她将周渝祈引荐给程简严时,她就逐渐没有回头路了,宋安荣也没想过回头,至少现如今的她满腔都是不甘。 她宋安荣这一生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朱雀桥上一片盛景,水榭画舫,欢声笑语,姜姒妗隐隐能听见湖面上传来丝弦声,余音绕梁,姜姒妗偏过头瞧了一眼,就被周渝祈挡住了视线: “别看那些。” 伶人作伴,轻薄的衣衫挂在肩头,脸上是柔软顺从的轻笑,瞧着是美景,却人人都知道内里不雅。 周渝祈不想让这些事情脏了夫人的眼,姜姒妗顺从地转过头,只是她忍不住地想,他这般娴熟,甚至不需要偏头看一眼,就知道画舫上发生了什么,在周渝祈不曾回府或者晚回府的那些时日,他是不是也如画舫上的人一样寻欢作乐,好不自在?ʝʂց 姜姒妗不着痕迹地咬住了唇,些许疼意传来,让她保持着冷静清醒。 “前面有猜灯谜的地方,你一贯喜欢兔儿花灯,我们去看看前方店家有没有。” 兔儿花灯不是什么稀奇物,但娇憨可爱,平日中很得女子心意,所以,一到这种节日时,市面上总是少不了的。 果然,一到猜灯谜的地方,众人就瞧见了被挂在首端的兔儿花灯,周渝祈低笑了一声: “夫人稍等,为夫去给你赢花灯。” 和在衢州时一样,周渝祈数次猜灯谜替她赢过花灯,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将花灯送到她手中,那时人人都夸赞二人夫妻情深。 姜姒妗立在灯笼下,明眸细腰,乌发被挽起,些许风情依旧是泄出,暖色将她面容添了些许盈色,前方店家正在出题,姜姒妗却不由得有点失神。 她在想,二人年少相识,怎么就走到如今同床异梦的地步了? “……第二题,古怪老汉,肩上挑担,为人正直,偏心不干。请诸位打一物件,谁猜出了三题,这个兔儿花灯就是谁的!” 安玲没心思看这些,一脸的忧心忡忡,忍不住地在叹气。 姜姒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等她说话,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谜底是天平,可对?” 大周朝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在此答灯谜的人也是男女都有,但许少有女子这般落落大方,多是让身边人作答,再不济也是温声细语,不似这人,一点没有掩饰,众人偏头看去时,她也得体一笑,明媚得厉害,叫有些人眼睛一亮,对上她视线后,居然半晌支吾地说不上话。 店家很快回神:“对!恭喜这位姑娘猜中谜底!” 声音些许耳熟,姜姒妗和周渝祈都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待看清宋安荣时,姜姒妗轻轻一怔,她很快回神,偏头朝周渝祈看去。 周渝祈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宋安荣,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了眼夫人,他很快收敛情绪,皱了下眉,掩下些许的不自在。 姜姒妗将一切尽收眼底,陡然心底拔凉。 她和周渝祈同床共枕两年,自然了解周渝祈,也清楚周渝祈这是有点心虚,她不由得想,周渝祈在看见宋安荣后,为什么会下意识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直都知道宋安荣对周渝祈有意,但她和宋安荣只见过两面,她其实也不清楚宋安荣如今对周渝祈是否还有心思。 但这一刻,许是女子的直觉,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宋安荣不曾放弃。 而她的夫君,似乎和宋安荣也有着隐秘的牵扯。 姜姒妗陡然垂下眼眸。 姜姒妗一向都清楚,这世间是不公道的,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待。 她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便常常有人对着她父母摇头惋惜,甚至有人劝她父母过继子嗣,只是全部被父母否决,但姜姒妗知道,她父母不是不想要男孩,但数年来,一直没有消息也只能放弃。 姜姒妗从小知道,她比不得男子,便只能努力再努力一点,也要听话再听话一点。 父母疼爱她,她也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 她从小便告诉自己,她要做乖巧的女郎,她不能叫父母有一点失望。 世人重视男子,不止在子嗣方面,她和裴初愠之间,她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甚至事到如今,她也希望能够摆脱掉裴初愠的纠缠,和不是放任自己沉沦。 但周渝祈不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流连烟花之地,可以毫不顾忌地和宋安荣有来往。 甚至,哪怕是这般现象,世人也只会觉得宋安荣不矜持,没有羞耻心,居然对一个有妇之夫起了心思,而不是怪周渝祈招蜂引蝶,或许还会觉得周渝祈有能耐,从而暗暗羡慕周渝祈能够被宋安荣看重。 便是如此,姜姒妗可以难过,却是不能和周渝祈吵闹,否则,便容易被冠上善妒不仁的名声。 姜姒妗一点点松开了攥紧的手帕,不知何时,她的指尖刺破了手心的表皮,些许细微的疼意传来,但姜姒妗没去看,也没去管,她只是偏过头,好像被湖面上的琳琅花灯吸引住心神。 于是,等周渝祈再看过来时,见夫人没关注这边,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遂顿,他调整好了情绪,对着宋安荣也是礼数周到地点头示意。 宋安荣仿佛是才看见周渝祈,立时惊喜,暖色照耀下也给她添了些往日没有的柔色,她笑道: “原来是周大人。” 她这一声不高,没有让太多人听见,彼此认识,走得近一点也是理所当然,于是,宋安荣带着柳莺朝周渝祈走去。 两人的距离在缩小,周渝祈不着痕迹地皱眉,轻微地侧过身,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宋安荣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问他:“周大人也想要这盏兔儿花灯么?” 不等周渝祈回答,宋安荣便有点失望遗憾道: “我一眼就看中了这盏花灯,但有周大人在,看来今日这盏花灯注定不属于我了。” 她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三言两语告诉周渝祈她喜欢这个花灯,无不经意地捧了一下周渝祈,道是凭周渝祈在,这盏花灯必然是周渝祈所得。 周渝祈果然生出犹豫,且不论他和宋安荣相识,便不好和一女子争,如果只是这样,为搏夫人开心,他也会去争。 但偏偏宋安荣才将他引荐给程简严,此番恩情,他就没有了任何立场。 瞧着是许久,其实不过眨眼间,周渝祈摇头: “宋姑娘喜欢,周某自然不能夺人所爱。” 姜姒妗站在外面,看着她们交谈了几句,宋安荣脸上便展露了笑容,羞赧垂眸三分便成了极色。 安玲也看见了,当即忘记手帕一事,气得瞪大了眼,嘟囔: “……还要不要脸啊!” 也不知她是在骂谁,或者是谁都骂了。 安玲气不过,拉着姜姒妗,咬声道:“姑娘,咱们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干嘛!” 姑爷难道忘了他是去给姑娘赢花灯的不成?! 最后一个灯谜很快出来,但宋安荣轻蹙着眉,一脸为难,犹豫了许久,她求助地转头看向周渝祈,姜姒妗恰好走到两人身后,就听见周渝祈给宋安荣报了答案,下一刻,兔儿花灯被店家送过来,宋安荣欢喜地接过花灯,高兴道: “谢过周大人!” 安玲气得够呛,想要说点什么,被姜姒妗眼疾手快地拉住。 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平白给人看了笑话罢了。 三人分别站在一起,但仿佛有一条线,将姜姒妗隔开,她半点感觉不到宋安荣的欢愉,只觉得今日好像有点冷,湖面上拂过来的清风都透着股凉意。 周渝祈随意应和两句,便回头去找夫人,却是没想到夫人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 周渝祈陡然一惊,夫人有听见他告诉宋安荣答案么? 夫人会不会生气? 周渝祈仿佛是在证明什么,他握住了夫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夫人神色,温声问:“夫人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小心撞到你。” 他没看出夫人有一点恼意,她心平气和到让他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周渝祈有点心慌,直到夫人视线落在宋安荣手中的灯笼时,不自在顿时将周渝祈笼罩,他说好来给夫人赢花灯,最后花灯却是被宋安荣拿到,最叫他不敢直视夫人的一点,谜底的答案是他亲自送出去的。 宋安荣好像没察觉四周气氛不对,她客气有礼地和姜姒妗打了招呼: “姜夫人。” 宋安荣不想喊姜姒妗周夫人,但偏偏她和周渝祈又的确是夫妻,她便折中了一下,喊其姜夫人,这样也不出错。 宋安荣好像是当真欢喜,忍不住低头轻轻晃了下灯笼。 谁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姜姒妗也对她点头示意,周渝祈见夫人情绪不高,他了解夫人,夫人就算心底难受,也不会在外面给他难堪,正是如此,周渝祈难得对宋安荣有了些不满。 她作甚非要这样? 周渝祈握紧了夫人的手,他想要补偿:“前面还有猜谜,我去给夫人重新猜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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