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恍然意识到,如今的朝廷早和记忆中的不同——他被架空了。 众人在骂亚父是个奸臣,裴氏百年清誉全被他毁了,小皇帝却是在想,到底是谁想要裴氏一族的性命呢? 在先帝驾崩时,小皇帝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亚父推他上位,和往日一样教导他,人人都觉得亚父不会真心对他,但小皇帝却是在登基的第一日,就被亚父强压着学习怎么处理朝政。 小皇帝其实不想当皇帝,他想当个闲散王爷,时不时地去亚父家中打秋风。 小皇帝想撂担子不干,但不行。 他有时候觉得亚父好累,他只能替亚父分担。 当然,亚父不许也占了其中一个原因。 小皇帝叹了口气,从往事中回过神,装作看不见眼前堆得一摞摞的奏折,亚父不搭理他,他只好扭头去看卫柏。 卫柏眼观鼻鼻观心,高低是不和他对视。 小皇帝眯了眯眼眸,不是忙于大理寺? 他眼睛倏地亮起来,嚯,亚父居然有私事了?! 冷不丁,亚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不冷不热:“这些奏折批不完,不许睡觉。” 小皇帝看向堆得御案满满的奏折,脸立时垮了下来,亚父不想让他知道,他不问就是,作甚对他这么狠心。 小皇帝瘪了瘪,没敢反抗亚父,许久,他看了眼时辰: “亚、裴卿,时辰不早了,宫门也要落锁,不如裴卿今日宿在宫中?” 他没有纳妃,这宫中多的是空出来的寝宫,即使亚父要宿在养心殿,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裴初愠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不必。” 小皇帝闷闷地埋下头,亚父不让他去裴府,也不想留在宫中,这宫中只有他一个人,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殿内静了下来,裴初愠扫了小皇帝一眼,很快,平淡地移开了视线。 等他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御案上的奏折,他批了有三分之二,等小皇帝意识到这一点后,裴初愠已经离开了很久。 但殿内,小皇帝还是没忍住笑,许久,他笑意淡了下来: “亚父,终究还是太心软了。” 许公公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 ……裴阁老心软? 他不知道心软这个词是怎么和裴阁老联系在一起的,但皇上说话,没有他质疑的份。 许公公刚想说话,就见皇上的视线风轻云淡地落在奏折上,许公公一愣,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去,待看清奏折弹劾裴阁老的话时,他陡然意识到皇上是在指什么。 许公公其实很难理解皇上对裴阁老的信任和亲昵。 在他看来,皇上想要彻底掌权,裴阁老是其中最大的阻碍,偏偏皇上压根不在乎这一点。 要是有可能,皇上甚至希望坐在皇位的人是裴阁老。 谁敢相信? 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争夺的位置,如今坐在上面的人却一点都不想要,他会安稳地坐在上面,只是不想要某人再背上更多的骂名。 许公公看了眼奏折的落款,在看见那个宋字时,心底默默告诫自己,日后要远离宋尚书。 一定不能惹祸上身。 眼见时辰不早了,许公公不由得劝导:“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小皇帝摆了摆手: “等奏折批完。” 许公公没了话说,皇上还未及冠,他也惯来爱玩,但裴阁老交下来的任务,皇上即使嘴上再抱怨,却从来没有怠慢过。 许公公心底腹诽,真是看不透这君臣二人的相处模式。 江南的七巧节向来很热闹,姜姒妗还未在夜间去过京城,听说,七巧节当日,京城是没有宵禁的。 姜姒妗也起了点心思,但不等她期待,一道消息让她愁得头疼。 彼时,周渝祈已经去了翰林院当值,安玲一脸难色地走进来,她见到姑娘时,纠结了许久,才支支吾吾道: “姑娘,奴婢刚才看见卫大人了。” 姜姒妗脸色蓦然一变。 卫柏? 他怎么又来了? 姜姒妗蹙起黛眉,裴初愠到底要做什么,他的人三翻四次出现在周府附近,当真是将这府邸当做自家的后花园了不成? 安玲低声:“他让奴婢来问姑娘,明日是否有时间。” 明日,七巧节,要是周渝祈不曾约她,姜ʝʂց姒妗许是还会不解裴初愠让卫柏来问的原因,但现在,她几乎立即意识到,裴初愠的目的。 且不说,她和周渝祈有约了,即使没有,她怎么可能会在傍晚时分和他出去游玩? 但姜姒妗也没敢直言拒绝。 她从安玲那里已经得知了她病重那日,周渝祈为什么会不在府中,左右是裴初愠使的调虎离山。 姜姒妗些许头疼,她着实担忧裴初愠会故技重施。 一而再的,不被周渝祈察觉出异样才是奇怪! 姜姒妗没那么大胆,她巴不得和裴初愠不再见面,寄希望于时间一长,裴初愠就觉得她不过尔尔,淡忘了她。 姜姒妗没提起周渝祈,她低声: “告诉他,我明日有事要做,不得闲暇。” 安玲忙忙点头,她也觉得裴大人真是太大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府中邀约姑娘呢? 万一暴露了什么,岂不是要害死姑娘了! 卫柏一点也不意外姜姑娘的拒绝,没有纠缠,很快回了裴府报信。 他也觉得姜姑娘可怜,简直无妄之灾,便怪挖抹角地替姜姑娘说好话: “属下瞧,姜姑娘平日中是个闲不住的,她在京城中有店铺,明日七巧节应该会很忙碌。” 书房内,格外安静,卫柏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主子说话。 在卫柏忍不住要再说点什么时,才听见主子声音极冷地一声命令:“出去。” 卫柏噤声,只好转身退下。 七巧节这日,姜姒妗还没有出门,就隐约察觉到外面的热闹,安玲小跑进来,一脸兴奋地说: “夫人,夫人,奴婢刚去府外瞧了眼,发现路边都挂起了好多红灯笼!” 周渝祈也在府中,闻言,笑着摇头:“等晚上,才是真的热闹。” 安玲现在对上姑爷,总觉得不自在,当即讪笑一声,不再说话,赶紧挪到姑娘身后,拿起梳子作替姑娘梳妆状。 姜姒妗对着铜镜,挑了根玉簪拢住青丝,正准备和往日一样挑件衣裙时,周渝祈打断了她: “平日中你都穿得素淡,如今你已经是七品命妇,穿得雅致些也是无碍的。” 周渝祈瞧见那朴素的布料,便容易联想起姜家商户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想让夫人换了个颜色,格外隐晦。 姜姒妗袖子中的手指一颤,她仿若什么都没听出来,顺着他的意,挑了件胭脂色百蝶穿花的广袖裙,腰带将腰肢衬得纤细,头顶的玉簪也换成了一支点翠蝴蝶流苏步摇,轻轻晃过她如玉的脸侧,越添些风情,她起身的一刻,暖阳照在她身上,让人皆觉得眼前一亮。 周渝祈忽然想起那日在程府见到的杨妃出浴,花多叶茂,生长得旺盛端庄挺直,花瓣细腻温润如出水美人,他头一次意识到姜姒妗不似兰花静谧,她就仿若那日见到的杨妃出浴,令人一见难忘。 安玲打破室内的沉默:“姑娘,您真好看!” 她脱口而出,一时忘记姑爷还在,便是直接唤了姑娘二字。 周渝祈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被打散了些许难言的情绪,不自禁地握住了夫人的手,在夫人病后,他惦记着让夫人养好身体,二人许久不曾亲近了。 周渝祈眼神稍暗,他温润低声: “夫人。” 二人夫妻许久,姜姒妗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想念,她指尖稍顿,堪堪低垂头,似是羞赧:“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发,就真的要赶不上了。” 周渝祈低笑一声,他知晓夫人脸皮薄,自不会再臊她。 他说:“我去让人备马车。” 等他出去,姜姒妗轻抿了下唇,不等她生起什么情绪,安玲忽然纳闷地咦了一声,姜姒妗转头看去,就见安玲有点慌乱地压低声问她: “姑娘,那方手帕呢?!” 姜姒妗倏地扭头去看梳妆台,本来被收放在匣子中的藏青色手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剩下她的那些首饰。 ——手帕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姒妗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第26章 姜姒妗头皮发麻,一颗心紧紧提起来,她不敢想,手帕怎么会不见? 绝对不是裴初愠拿走了,姜姒妗很肯定这一点,她本来是想要将手帕还给裴初愠的,但那日病重后,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只能作罢,便将手帕收放在了首饰盒中。 她没有刻意去藏,也本来觉得很妥善。 毕竟,那是她放首饰的匣子,平日中除了她和安玲,根本没有人会去碰。 正因此,姜姒妗的脸色才会唰得一下惨白,藏青色的手帕,只要一眼瞧去,就知道不会是她的物件,姜姒妗很难不做最坏的打算,会不会是周渝祈看见了? 外男的手帕被她收在首饰盒中,周渝祈会怎么想她? 姜姒妗脑海中不是一片空白,就全是在胡思乱想,周渝祈回来时,就见她脸色不好的模样,立时一愣,上前抚了抚她的脸颊: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姒妗攥紧了手帕,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她的位置很轻易能将周渝祈的神情尽收眼底,他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如果真的是周渝祈看见了,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吧? 姜姒妗心底犹疑,却不敢表露异样,她轻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慌乱和不安,低声道: “我没事。” 周渝祈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笑道:“那就好,见你脸色不好,真是吓坏我了。” 姜姒妗瞧着身姿单薄,似乎是羸弱模样,但她在衢州时很少生病,结果一来京城就病了一场,这么短的时间,要再是身体不舒服,周渝祈都要怀疑是不是京城这块地和姜姒妗不合了。 “奉延备好了马车,咱们走吧。” 姜姒妗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再想找到手帕的下落,也只能按捺不动。 她和安玲对视了一眼,安玲也压下情绪,来扶着她的手臂,心绪不宁地跟着周渝祈坐上马车离开长巷街。 姜姒妗等人是吃过膳食才出的门,时辰已经不早,等到朱雀桥附近时,天色已经是下傍晚,一抹夕阳余晖勾勒在天际,红霞铺面,四周全是人,街道两侧也摆了许多商贩,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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