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肯从臂弯中抬起头,她仰着脸看向安玲,扯唇,她扯出一抹幅度: “安玲,我不愿意。” 安玲怔住。 姜姒妗却是掉下眼泪,仍是扯着唇,微笑着重复道:“安玲,我不愿意。” 不愿意让裴初愠知道她的心思,不愿让裴初愠帮她善后,不愿让裴初愠知道她居然有害人之心。 她和他纠缠不清,从不名正言顺,却是在其中对他动了情愫。 叫世人不齿。 她守着心思不肯对他透露一分,她不愿意叫他知道,不愿意让他觉得她是个随便之人,也不愿意从他眼底看见一点轻视。 她仿佛一刹间消瘦了许多,肩膀也垮了下来,不堪负重,她轻声道: “安玲,我今日才知晓情之一字竟如此磨人。” 他不过一句话,就叫她难过至此。
第50章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这一夜,少有人睡得着。 翌日一早,安玲就拿了个东西推门进来,她欲言又止,低声: “姑娘,奴婢在门口发现了这个。” 断了两截的芍药簪被放在梳妆台上,虽然断成了两截,但明眼人一瞧就知晓这玉石的贵重,昨日裴大人来了又走,这玉石的来处就很清楚了。 姜姒妗怔怔地看着那两截芍药簪,她唇ʝʂց色惨淡了些。 最终,她只是将芍药簪收在了木匣子中,什么都没有说。 安玲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瞧了眼芍药簪,又瞧了眼姑娘,忽然替姑娘觉得有点难过: “姑娘,此间事一了,咱们就回衢州吧。” 许久,室内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好。” 没有人再提起裴初愠,就仿佛这个人没有出现过一样。 三日后,姜姒妗才要起床,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姜姒妗抬眼: “怎么回事?” 竹青被奉延带进来,一脸惊惧不定:“姑、姑娘!姑爷……姑爷死了!” 姜姒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给周渝祈下的药不会叫他这么早去世,只会不着痕迹地坏了他的身子骨,叫人觉得他是灯尽油枯,不论如何,周渝祈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 奉延也皱眉:“姑娘。” 姜姒妗没再耽误,她攥紧了手帕,心底不断在想,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竹青:“怎么回事?” 缓了一会儿,竹青勉强镇定下来: “奴才瞧着姑爷是中毒身亡。” 府中只有竹青还唤周渝祈姑爷,说到底,他伺候周渝祈两年,也有点主仆情分在其中。 姜姒妗没在乎这一点,她去了前院,当看见周渝祈时,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脸色有些煞白。 不怪她不镇定,是周渝祈的死状实在是不堪入目。 唇色乌黑,他生前应该受了一份苦,两只眼睛没有合拢,目眦欲裂,是死不瞑目,姜姒妗也是第一次知道是什么叫五窍流血。 姜姒妗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她知道周渝祈的这幅模样,便是叫她不能再以周渝祈是病重身亡而随意敛尸。 姜姒妗脑海有些乱。 究竟是谁?是谁毒害了周渝祈? 安玲也被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甚至有点想吐,她浑身颤抖地扶住姑娘的手臂。 奉延也上前一步,扶住姑娘,他见过比这更恐怖的场景,是在场唯一保持镇定的人,他沉声: “姑娘,报官吧。” 姜姒妗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唇,她握紧了手帕,许久,才点头:“你说得对,要报官。” 奉延看了眼竹青,竹青不由得惊骇和诧异,姑娘居然敢报官? 竹青本来还有点怀疑是不是姑娘忍不了姑爷了,索性这次直接下了剧毒,但现在倒是打消了怀疑。 竹青没耽误,很快跑出去,他去了京兆尹府,但官员出事,这事要上报大理寺,归于大理寺卷宗。 姜姒妗看了眼奉延,奉延低声: “姑娘,不要怕。” 她们做得隐晦,查不出什么的,这世上没什么天衣无缝的,但只要有人沉默,总有些真相是查不出来的。 姜姒妗控制住颤声:“我知道。” 姜姒妗清楚,她不能慌乱,但有些道理不是懂了就能做到的,她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死得这么惨烈,叫她能安稳地站在此处,已经是不易。 姜姒妗掐紧了双手,手心传来刺疼,叫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奉延,你去请大夫。” “今日周渝祈吃了什么?他喝的药呢?药渣在哪里?” 周府忙了一片。 而大理寺中,得了京兆尹的消息,卫柏吸了口冷气,昨日主子和姜姑娘闹了不痛快,今日周应奉就中毒身亡了。 这也太巧了。 巧得让卫柏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主子下的手了。 卫柏忙忙将消息禀了上去,官员身死,还是中毒而亡,大理寺肯定要亲自派人去查的,事关姜姑娘,卫柏不敢随意交给别人。 “主子,京兆尹派人送来消息,周应奉在府中中而亡,请大理寺派人过去。” 裴初愠正在伏案处理政务,闻言,他笔尖陡然一偏。 得了消息的裴初愠带人赶到周府时,周府内一片哀声,小厮和婢女脸上都挂着愁容。 裴初愠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进周府,一切和夜晚时的感觉都不一样。 快要到前院时,裴初愠就听见一阵哭声,没有女子的声音,没人察觉他脚步比往日要快,在跨进前院时,他终于看见了女子。 她一身素净色的衣裙,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魂不守舍,仿佛受了重大打击,脸色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被安玲搂在怀中,往日姣姣的黛眉仿佛也没了神采,安玲哭着在喊她。 她好像格外难过,也格外悲恸,佳人落泪,叫在场人都觉得不忍心。 裴初愠只是垂目看向她,眸色沉沉。 周渝祈身死,她就真的这么难过么? 大夫很快查出周渝祈中了什么毒:“回大人,这位大人是中了鹤顶红,才会直接身亡。” 鹤顶红本就是剧毒,这位周大人又服用药量过多,发作时间太快,根本救不活。 京兆尹见到裴阁老就松了口气,京官惨死府中,这种麻烦事,他当真一点都不想沾手,尤其是这位周应奉左右逢迎,他也听说过一点风言风语,貌似和宋党还有纠缠。 他立刻冲裴阁老拱手: “裴阁老,您来了。” 他面有犹豫,有点欲言又止,官员本就该大理寺处理,他会来这趟,不过是官报到他这里,他有点提心吊胆,担心裴阁老会直接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毕竟是在京城内发生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也说得过去。 裴初愠看出了他的心思,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京兆尹背有冷汗,卫柏看了眼他,也知道自家主子见到姜姑娘这幅伤心难过的模样,不会舒坦,便替主子开口: “张大人回去吧,这个案件由大理寺处理了。” 京兆尹彻底松了口气,他背后已经生了一片冷汗,赶紧躬身带着人离开。 大夫查到药渣中有残余的鹤顶红。 竹青其实已经猜到了一点了,毕竟姑爷就是喝过药发作的,但他面上却是愕然:“怎么可能!” 姜姒妗早在看见来人是裴初愠时,人就傻了。 她没想到会是裴初愠来处理这件事。 她埋首在安玲怀中,昨日才和裴初愠闹得不欢而散,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裴初愠,也担忧裴初愠会真的查出什么。 今日很冷,女子许是得了消息就赶来,她穿得单薄,只一身裙装,不见鹤氅或披风,她瘫坐在地上,她的脸很白,唇也很白,身姿也单薄得厉害,风一吹,仿佛就要将她吹散。 短短时日,她消瘦得让人有点触目惊心。 她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也知道是谁在看她。 但姜姒妗不敢看他,她的心思总是瞒不住他,她怕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地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奉延也提起了心,他皱着眉,也不相信这个结果: “药是我亲自去抓的,都是按照大夫给的药方抓药,不可能有错。” 裴初愠从某人身上收回视线,他扫了眼室内众人的神情,他心底怀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会是女子做的么? 他一方面觉得女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叛经离道的事情,一方面又忍不住期待。 万一呢? 万一她当真受不了周渝祈,万一她也对他有了情谊。 裴初愠抬眸,没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想法,他眸色很深也晦暗,声音沉淡: “卫柏,你亲自带人去查。” 周府的人都说不可能,自然要去周府买药的药铺去查。 死者的死因很清楚,不需要仵作检查,姜姒妗杏眸轻颤了下,卫柏直接带走所有人去查药铺,既然和姜姑娘没关系,大理寺的手段想查清楚一件事不是难事,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裴初愠和姜姒妗主仆四人。 奉延沉默地带走了竹青。 室内有些难言的沉默,安玲也觉得头疼,她是知道昨日裴大人和姑娘闹得不欢而散的,一时间有点难办,不知该不该让裴大人和姑娘单独相处。 “出去。” 裴初愠替她做了选择。 安玲心底是寄希望这件事赶紧过去的,而处理这件事的就是裴大人,她心底清楚,害死周渝祈的罪魁祸首是谁,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低头看了眼姑娘,见姑娘没有阻止,才渐渐松开了姑娘,担忧地转身离开。 姜姒妗依旧瘫坐在地上,地上很凉,十月的京城寒意渐袭,姜姒妗能感觉到有人朝她走来,她忍不住轻颤了下眼眸。 有人抱起了她,姜姒妗浑身一僵,她忽然有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想起昨日他喊她周夫人,想起断成两截的芍药簪,情绪越来越汹涌,也格外难过。 她偏过头,杏眸掉下泪。 有人替她擦泪,指腹擦过脸颊,他问她:ʝʂց “淼淼很难过?” 她不看他,只说:“难道我不该难过么?” 她声音轻颤,语气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委屈,她在周渝祈跟前受的委屈更多,却从不会叫她这么难过。 他只是一次没有顺着她,却是叫她一想起就忍不住情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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