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愠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某人该不会忘记这件事从一开始究竟是谁引起的吧? 用过就扔,过河拆桥,不外如是。 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姜姒妗不知道某人心底的腹诽,她在下马车前有低头细看了一番衣裳,确认没有凌乱后,才下了马车,云晚意已经在等着她了,等瞧见了她略有些红的朱唇时,轻轻吸了口气。 表姐真真是被带坏了,什么时候都敢乱来。 云晚意从袖子中掏出小铜镜和脂粉,压低声:“表姐,补点妆吧。” 姜姒妗一怔,她接过小铜镜一瞧,脸色倏然涨红,来不及问云晚意怎么随身携带铜镜脂粉,忙忙擦了擦口脂,等裴初愠下来时,她轻轻埋怨地看了裴初愠一眼。 他怎么一点不知轻重。 裴初愠气定神闲,他衣襟处有点褶皱,但他态度过于自然,那么从容,没有人察觉出什么不对,他神色如常道: “伯父他们到了。” 姜姒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见姜安昃和姜母下了船,还有姜家族人、家眷、随从和行礼等等,只这些就装了一条大船,除此外,后面还跟着足足五条大船。 意识到那五条船中装的是什么,姜姒妗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知晓姜家给她备的嫁妆和贺礼贵重,却在没亲眼看见时,只有个模糊的概念罢了,一直没有什么真切感。 直到如今,随从将贺礼一箱箱地从船上搬下来,姜姒妗这才知道姜家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 有些东西是装不进箱子中的,例如那一对红珊瑚盆景,足足有成人高,江南名绣制成的六扇屏风,花团锦簇,一眼瞧上去就知奢侈富贵,只这一扇屏风就价值千金,玉器摆件和许多瓷器都装在了箱子中,足足抬了十八箱。 除此外,再多的就是江南织造的新款料子,绫罗绸缎也整整装了一二十箱子,更遑论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难得一本的古籍,这点却是不多,人人都书本值钱,古籍只占了一个小箱子,饶是如此,也叫人觉得瞠目结舌。 再有天然养成的珍珠若干,玉器器皿,螺子黛,名贵茶叶等等,光是随从搬下来都费了不少时间,清单也重新给了姜姒妗一份,拉得格外长,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不少百姓。 除此外,还有十个箱子格外沉重,根本没有打开让姜姒妗过目。 姜姒妗只在清单的最后看见了这些箱子中是什么,这一看,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整整十大箱子的金砖,怪不得姜家人不肯掀开这些箱子,否认众人恐怕就要见识到什么叫珠光宝气。 这是姜氏一族的荣光,每个人准备得都格外尽心,且不说这些名贵物件,只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小娃娃戴的项圈、长命锁等等物件也都备得妥当。 姜姒妗看得提心吊胆,不止是她,在码头的众人都觉得眼花缭乱。 随从一箱箱地将东西搬回姜府,第一抬箱子都进府了,最后一抬箱子还没有离开码头,整个京城今日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十里红妆。 只是今日不是晒嫁妆,也就没有人喊礼单,众人只过了个眼瘾,却不知道内里都是什么。 不过总有人是知道的,卫柏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姜姑娘,眼底毫不掩饰震惊,原来这就是所谓商户的真正财力么? 这几年大周朝海晏升平,他还以为国库也充盈了,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国库有点空虚。 姜姒妗无意中看见卫柏的眼神,她浑身一僵,百口莫辩,她觉得她根本解释不清。 商户是有钱,但也不是每个商户都有这种财力的。 姜氏族长正在和裴初愠寒暄,姜姒妗远远瞧上一眼,就觉得有点头疼,她没再等裴初愠,而是接了姜母后,就带着一众女眷回了姜府。 等彻底送完所有人,都已经是傍晚了,姜姒妗累得筋疲力尽,但还是没办法休息,今日送来的贺礼和嫁妆放在何处也是个问题。 姜姒妗坐起身,她命人拿来府中舆图,划出了五个院落,才把所有箱子全部装下。 直到这个时候,姜姒妗才想起裴初愠: “他回去了么?” 安玲掩住唇道:“裴大人回去了,说是三日后再来见姑娘。” 姜姒妗陡然想起,她们婚期快到了,如今她父母也到了京城,也就说,三日后是裴初愠送来聘礼的日子。 姜姒妗又低头看了眼清单,头一次有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
第70章 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姜姒妗端着杯茶水,正在一一看着嫁妆清单,这次族中一共给了她两份清单,一份是嫁妆,独属于她的,另一份是贺礼,这一份其实是要归于她和裴初愠两个人的。 有脚步声传来,姜姒妗一抬头,就看见了姜母,她稍有点讶然: “娘怎么还不休息?” 姜母摇了摇头,她知道姑娘会睡不着,特意过来看一眼,结果果然是院子中灯火通明,她朝姑娘手中的茶杯看了眼,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茶汤都浓得要泛黑了: “这么晚了,吃这么浓的茶,今晚还睡不睡了?” 浓茶惯来提神。 姜姒妗痴缠地努了努鼻子,闻言,忍不住地抱怨:“娘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吃茶么,这么重的礼单,我不知要记到什么时候。” 嫁妆是一个女子嫁人后的立身之本,这是她的个人财产,不论何时都不会变。 距离她和裴初愠的婚期只剩下月余,她只能熬夜记住,这次跟来的姜氏族人有一部分她见过,但有一部分她根本没见过,她也得从礼单的贺礼上找到人再将人脸对上。 她只是一个女子,虽然当初姜安昃强行让她入了族谱,但族中人也因此心底有了芥蒂,往年族中有一部分人根本不和姜家来往。 这次成亲,倒是仿佛一切嫌隙和龃龉都不存在了一样。 她几乎一整日都没有挪窝,长长的礼单看下来,整个人直接恹了,安玲心疼得不行,直言她自上次来了京城后,就没再胖起来过。 日渐消瘦,往日合身的衣裙都有些大了,她和裴初愠的婚事由钦天监和礼部负责,大婚礼服也是由礼部制作,周嬷嬷也提醒她,不能再瘦下去,否则,到时礼服不合身,却未必有时间再改了。 姜母无力反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接过她的清单替她梳理,只是她时不时朝姜姒妗看去的眼神,有点欲言又止。 姜姒妗被浓茶熏了脑子,但还没有彻底坏掉,她抬起脸,不解地问: “娘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姜母看了眼四ʝʂց周,房间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和安玲,时间太晚,周嬷嬷被她催去休息了,姜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有点忧心忡忡: “淼淼,你……要不要喝点药?” 姜姒妗一时间没弄懂,迷惘地仰起脸看向姜母。 姜母倏然卡壳,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姜姒妗的小腹上,姜姒妗不是个傻子,她骤然意识到娘亲在说什么。 只一刹间,姜姒妗倏然煞白。 她和周渝祈成亲两年有余,却一直没有子嗣消息传来,那段时间,娘亲替她求神拜佛许久,便是她来京城后,也是娘亲暗中嘱咐她去秋静寺上香求子,才有了后来她和裴初愠的纠缠。 姜姒妗的手不着痕迹地抚上小腹,她脸色很白,艰难扯出一抹笑:“娘……” 她喊了一半,忽然噤声,许久才堪堪出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生了……” 姜姒妗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否则,一贯疼爱她的娘亲怎么会叫她吃药呢。 姜母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碎了,立即否认:“不是!娘没有这个意思。” 她只是担心。 姑娘和周渝祈在一起时,两年半没有音讯,和裴阁老在一起如果也是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裴阁老不是周渝祈,到时姑娘身上的压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姜姒妗明白了她的苦心,但她依旧只能艰难地牵扯起唇角,不是对娘亲有意见,而是,她心底忽然有点恐慌。 当初和周渝祈一直没有子嗣,会不会真的是她的问题? 她不想和周渝祈有子嗣是一回事,但她不能有子嗣又是另外一回事。 姜姒妗低垂着头,暗色浓郁将她的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谁都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的手不由得轻轻地搭在小腹上,这处一直平坦柔软,姜母一见她的动作,心底忍不住地懊悔,自己真是多嘴,大喜的日子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姜母变了态度: “是娘说错了话,你年龄还小,许是儿女缘分还没到而已,不急。” 姜姒妗轻轻应了声,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等姜母走后,姜姒妗也没有再看礼单,安玲有点担忧地看向她,她倒是不像夫人一样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姑娘别担心了,等您和裴大人成亲后,让宫中的太医给您瞧瞧,就算有什么,太医那么厉害,肯定能叫姑娘得偿所愿的。” 话落,她又忍不住嘀咕:“再说,您和姓周的没有子嗣,谁知道是谁的问题呢,姑娘惯来锦衣玉食的,怎会养得身子骨差,反倒是那位,家中少时破败,不知亏损多少。” 她一番数落的话很是刻薄,但姜姒妗不得不承认,她居然诡异地被这番话安慰好了。 她和周渝祈之间,凭什么有问题的是她? 此番话题匆匆而过,但姜姒妗到底放在了心上,只是她没再说出来。 三日后,裴初愠将聘礼送到姜府。 她的嫁妆有了姜氏一族的赞助,加上她原来的四十八箱和父母添补,足足有一百零八箱子,瞧着数量只翻了一倍的,但其中的价值远不是她曾经那份嫁妆能够比的。 而裴初愠的聘礼不止是从裴府出,还有宫中的小皇帝从私库给他添补,姜姒妗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当日看热闹的人说,最前面的一抬箱子进了姜府,才走了一半的聘礼。 卫柏也是跟着来送聘礼的人员,三月的天气,他却是热得一身汗,转头瞧见站在游廊上的云晚意。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游廊,云晚意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动,只倚着栏杆,一手托腮静静地看着这场热闹。 卫柏很少见她这么安静,她和姑娘不同,卫柏觉得她还是骄矜一点得好,他状似不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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