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原本就没怎么解衣裳, 现在拽着一条腰带在那慢慢系着,视线一边往矮塌上的秦乐窈偷看了几眼,就想着捕捉到她抬头的时候, 能搭上几句话也好。 起码打破一下现在这有些奇怪的氛围感。 但秦乐窈却一直埋头不去看他,轻轻拉了矮塌上的一张绒毯抱在自己身前。 她向来坚韧, 难得有这种安静到让人觉得破碎的时候,赫连煜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想搭话,嘴巴却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一只手在半空悬了半晌,到最后衣裳终于是穿好了,也还是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他摩挲着指尖,心房里那根羽毛又开始搔刮起来,出门前又再看了她一眼,这才轻轻将帐门给关上了。 将军帐中,季风带着搜山的几个主力汇报着发现的情况,却是发现赫连煜蹙着眉头似在凝想思索,季风以为是主子发现了什么玄机之处,停下询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蹊跷?” 袁绍曦刚跟赫连煜吵了一架,气也不顺,大咧咧地敞着腿坐在那,单手掌起茶盅喝茶,一点要发表意见的意思都没有。 赫连煜确实有点心不在焉,点头道:“没有,就依你的意思办。” 散场之后,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赫连煜还坐在那有些出神,没一会视线转到对面的袁绍曦身上,口气不善烦躁道:“看什么看。” 二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了,插科打诨相互斗嘴也是常有的事,双方都不会太往心里去。 袁绍曦嘁了一声:“你这喜怒无常的狗脾气,我都受不了你,别说仙女儿那样娇滴滴的美人,跟着你可真是遭罪。” 赫连煜恼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轻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袁绍曦白眼要翻到后脑勺,拍着扶手起身就要走,又被后面的男人给叫住:“诶、” “有屁快放。”她不耐烦地回首瞧他。 “你之前送过去的奶糕,她喜欢吃吗?”这是赫连煜思来想去唯一能琢磨出来示好哄她的法子,他拧着眉问她:“你那还有吗?没有的话差人给我跑一趟,买点回来。” 话刚说完他又回想起来之前屋里还有袁绍曦留下来的没吃完的奶糕,便又改口道:“算了,换点别的,你对吃的熟,北疆还有什么南边没见过的小零嘴的?” 军营里面全是糙老爷们,要找到些零嘴吃食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赫连煜从袁绍曦的私藏存货里扣了一盘子冬瓜糖,这才回到了自己军帐的门口。 大门还关着,里面很安静,门口的沙地上还留着之前争命跑出来时候踩出来的坑。 赫连煜清了清嗓子,常胜将军在心里打着腹稿,把一会可能会面对的场景过了一遍,老二说得对,女儿家的心思细腻,他跟男人发脾气发惯了,刚才临出门的时候她那背影看着那般孱弱惹人怜,他得好好疼疼人家。 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在门口来回多踱了两圈步子。 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过怂蛋,自己的帐子自己的女人,犯得着这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被袁绍曦那厮看见要给笑话死不可。 于是他抬头挺胸,故作镇定地推门进去了。 结果帐子里却是空无一人。 赫连煜将冬瓜糖放在桌子上,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确定秦乐窈没在屋里,衣服行囊倒是都还在,她应是就只穿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就出门了。 天色已然时近黄昏,赫连煜心里那股自省的别扭劲都被气性给冲散了,他黑沉着一张脸找周围大营的卫兵询问情况,对方回答道:“是瞧着秦姑娘骑马出去了,估摸着半个时辰前吧。” 赫连煜拧眉,追问道:“哪个方向看见没?” 两个卫兵相互瞧了眼,然后指了湖边的方向,“小的没怎么在意,隐约瞧见似是东南向,不过咱们这大营前后就两条路,应当是不会错的。” 赫连煜是自己单独策马追出去的,男人身上披着黑绒氅衣,骑在马上似一座巍峨的小山,他沿着主路往湖边找了一圈,但这条跑马道上每日来来往往的士兵行迹太多,根本不好分辨追踪。 眼看着日薄西山,将要入夜,气温往下掉的快,虞陵大营依山傍水,前后都是荒野,赫连煜心里的气愤慢慢转成了找不到人的焦躁,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万一要是碰上林中野狼,怕是连个全尸都难留下。 天空逐渐褪色,乌沉沉的紫黑色映出星光,时间拖得越长,赫连煜心里就越是着急,最后,他在一处湖边水台前找到了一艘停靠的画舫。 他的人查到过,萧敬舟在虞陵的落脚点,就是这样一艘乌木色的小画舫,此时水波轻轻摇晃着,船舱里面亮着油灯,能隐约看见有人影走动。 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之下的男人周身煞气浓郁,一把抽了腰间软鞭缠在手上,眸光阴沉,翻身跳下马去,直接大步跳上了画舫的甲板。 要是被他抓到这两个狗男女敢夜晚私会,他就直接把那劳什子萧敬舟捆了沉湖。 船头两个侍女正在弹着箜篌,猝不及防被这岸边强闯上来的男人吓了一大跳,惊叫间小厮上前阻拦,被赫连煜轻易地踹翻在地。 “这位公子,里面是我家主人的内室,请留步。”白玦在最后关口拦上前去,他忌惮地盯着眼前身量英武的男人,如非必要,并不是很想跟他动手。 “滚开。”满脸杀气的男人斜睨他一眼,发出最后的警告。 白玦自是不可能让的,赫连煜一步上前强闯之时,他一个旋身擒住男人的胳膊,两指并拢往对方穴位点过去,下一瞬就觉腕间一麻,被赫连煜速度奇快的一掌劈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那大手五指成爪对着他的脖颈抓过来。 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来回,便能探清对方路数,不是个好对付的善茬。 白玦身量轻巧灵敏,旋身闪避之间也必不可免让出了正前方的身位,让赫连煜有了可乘之机逼进屋子里去,白玦正欲追击,便听里面的萧敬舟轻描淡写出言阻止道:“白玦,退下。” “是,公子。”年轻的护卫担心这莽汉伤着主子,一边警惕盯着赫连煜,一边挪动身位站到了萧敬舟身侧去。 萧敬舟一身紫纱鎏金对衫,夜间降了寒,肩上还拢了件狐皮的轻裘,坐在茶台前,慢条斯理对赫连煜道:“顾公子,又见面了,坐下喝杯茶?这是萧某从端州带来的一脉春,香味很是特别。” 赫连煜不跟他兜圈子,一双湛蓝的眸子审视地落在萧敬舟脸上,“人在哪。” “什么人?”萧敬舟饮茶的动作一顿,轻笑道:“顾公子身边丢了人?怎的找到我这来了,是男的还是女的?萧某倒是愿意效劳帮着一起找找,只是此地毕竟没在萧某的主场上,怕是有些有心无力。” “你少跟我装傻。”赫连煜最不爱听的就是文人兜圈子的那一套,他烦躁地动了动颈骨,“我最后问你一遍,人在哪。” “顾公子怎的这般笃定你丢的人会在萧某这里。”萧敬舟面露惊讶,打趣道:“莫非阁下在找的是乐窈?” 原本只是一句故意揶揄的话,不成想赫连煜却是沉默不言面色愈发的肃穆,萧敬舟唇边的浅笑瞬间消失不见,“真的是乐窈?她不见了?” 赫连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踢开了面前拦路的矮凳,亲自进到船舱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身来,站在那沉思出神。 船舱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赫连煜行事本就鲁莽,尤其是在萧敬舟这里,越发不会给出什么好态度来,门扇开合间摔得砰砰作响。 “诶你这人,太不懂礼数了!”白玦跟在后面嚷嚷着,又不敢真的上去动手,最终还是赫连煜自己搜完了,站在船尾,无功而返。 “都说了秦姑娘没在我们这,赶紧走吧。”白玦站在门前冲他摆手。 赫连煜面色阴沉可怖,之前酝酿起来的怒意又再重新变成了焦躁的担心,男人大步穿过船舱准备离开,在经过萧敬舟身边时候,驻足停了下来。 “她是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你敢打她的主意。”他居高临下睨着萧敬舟,沉声警告道:“我管你什么身家丰厚,必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煜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流星下了船,他个高人也重,下船时候踩跳的那一脚让整个画舫都轻微晃动着。 外面传来马儿扬蹄嘶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马蹄声清脆,很快跑远了。 廖三娘一直藏在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听着上面的动静小了,才敢偷偷推起了一道细缝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白玦路过时候往木板上踢了下,“凑什么热闹往外凑,回去藏好了。” 廖三娘连连称是,赶紧又将板子严丝合缝地关好了。 白玦的手腕手臂到现在都还在发麻,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一边揉搓着一边走近萧敬舟愤愤道:“公子,果然当官的都是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秦姑娘怎么受得了他这种人,怪不得玩失踪呢。” “她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位的手上,乐窈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若非是被人掳走出了事,那就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忍不下去了。”萧敬舟凝视着赫连煜离开的方向,看着男人的背影策马在夜色中慢慢消失。 “你带两个人一起去找,方圆十里地内的酒肆和赌坊,虞陵这种地方少,应该很好排除,动作要快。” 白玦应了一声:“诶,好嘞,这就去。” 湖边的某处小酒肆中,秦乐窈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她酒量太好,有目的时能喝趴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但情绪低迷时候又不一样,精神松弛着刻意寻找放纵,就极容易醉。 这酒的成色不好,喝得人脑子发晕,秦乐窈微醺地半趴在桌上,脸蛋上泛着绯红,眼皮惺忪开阖着,怔怔盯着指尖下那酒杯在桌上打转。 倒不是受了气有多委屈,再委屈的事情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到底还是因为自嘲。 秦乐窈浅浅叹了口气,笑着闭眼,还不如醉死过去得了,梦里什么都有,以前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改头换面,意气风发。 结果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时至今日,怎么还是活成这副狗样子。 别人可以随便对她置气,随便让她难堪,还要曲意迎合,靠讨好过活。 这些事情可能白日里做来得心应手,甚至是觉得特别轻松,但此时此刻,就是助长了低迷情绪的疯涨。 秦乐窈不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于说有着相当的理性,鲜少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来,她知道自己这么失踪一整晚,明日回去了还是得面对赫连煜那张脸,而且可能会把人激怒,要比今日的气焰更加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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