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后面还有事,改日,萧某得了空,再到伯父的庄子上去畅谈,一醉方休。” 秦忠霖跟着一起附和道:“就是,哎呀父亲你这平时一天说不出三句话,喝了酒就拉着人家萧公子唠这么长时间,耽误人家赚多少金子呐。” “哎哟,怪我怪我,你怎么也不提醒着我点……” 萧敬舟摇着扇子浅笑道:“无妨,今日萧某也聊得高兴。” 从江晚楼出去之后还有一小段石子路,白玦去唤马车了,萧敬舟覆手于身后走在前头,秦乐窈不近不远跟在后面,瞧了眼他的背影。 外面起了微风,将初夏的暑气吹散,一切都是令人舒适的,放松的。 萧敬舟走得慢,不多时便站在了檐下等候,他身侧留了个位置,这地方算不得太宽敞,以秦乐窈的位置,若立在原地不上前去,多少显得刻意生疏。 她垂着眉眼慢慢缓步过去,萧敬舟也喝了些酒,气色比平时要看着红润一些,男人摇着折扇,坦荡磊落地瞧了她一眼,秦乐窈借此机会还是想要解释一句上次的事:“公子……” “我明白。”萧敬舟温和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你的难处,也不想拉我下水,我知你本意便可,咱们二人之间,无谓说过什么言辞。” 秦乐窈半晌无话,萧敬舟嗓音带着年长者独有的宽厚,对她道:“虽然你不愿叫我插手,但我作为你曾经的师父,既知你困境,也不好完全袖手旁观。你自安心打点你在上京的事情,至于端州,我帮你看着,无需有所挂碍。师父答应你,待到你功成翻身的时候,将父兄接去,必定是全须全尾的。” 秦乐窈喉间动了下,久久未能发出声音。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即便再如何要强坚持,萧敬舟所言,也确实是她现在最大的困顿。 她人远在上京,有些事情,鞭长莫及,却又分身乏术。谁能保证秦忠霖被那廖三娘坑害的这种事,不会再碰上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可以的话,秦乐窈不愿意承别人的情,但她现在却是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有那个本事能将家业一口气迁进上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去。 但若说放弃这搏命挣来的根基。 她舍不得。 秦乐窈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只能怪自己还不够强大。
第52章 越矩 一阵凉风过后, 外面下起了小雨。 雾蒙蒙的细碎雨丝,落在马车轱辘和顶棚上,很快就汇聚成了水珠滚落。 白玦在车上撑着竹骨伞将萧敬舟迎了上去, 男人回头朝她瞧了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越过秦乐窈看向后面的秦伯有和秦忠霖父子俩,笑道:“下雨了, 伯父乘我的车捎上一段吧,雨虽小,饮酒之后却也是容易受寒的。” 秦忠霖有些受宠若惊,搀着自己喝晕乎了的老爹上了车, 回头再准备唤妹妹一起,秦乐窈就已经含笑摆手道:“不用管我,你们去吧,我还有其他事, 就不与你们一道走了。” 萧敬舟掀着车窗帘, 未做强求。 他眸光温厚, 向秦乐窈道:“乐窈,珍重。” 秦乐窈淡笑揖手:“公子亦是。” 车马缓缓从江晚楼门前走过,辘辘远听, 隐入烟雨之中。 秦乐窈目送着看了一会,感觉自己心口像是松下了些沉重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 朝身后的两个护卫道:“辛苦二位大哥今日陪我游走这么一趟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话音未落, 秦乐窈扫眼在长街的另一头,瞧见了骑在马上的赫连煜。 许是隔得远, 许是烟雨衬托,高大巍峨的男人在雨幕下瞧着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感。 秦乐窈心虚,不知他是否有瞧见自己,又是否有看见刚才的萧敬舟。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唤他一声的时候,赫连煜就拉了缰绳,调头走远了。 游船上,秦乐窈终究还是回的比赫连煜晚了一步,她在岸边瞧见了他的马,正拴在树下避雨,见着她还打了个响鼻。 秦乐窈没带伞,身上被雨雾淋湿了,季风正好从船舱出来招呼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啊,怎么淋着雨呢,快进来。你们俩怎么当差的,不知道去弄把伞吗?” 秦乐窈解释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瞧着雨势还好,想着骑马也快。” 她朝二层船舱看了一眼,见窗户紧闭着,开口打探道:“季大哥,公子今日回来的早些,是事情办的顺利吗?” “有些眉目了,那州府原本还备了酒菜想留公子用膳,公子拒了,说还是回来吃。”季风瞧她肩膀上都是水,忍不住道:“早知姑娘没带伞,那时在那酒楼门口,该将伞留给您的,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原本也不打伞。” 秦乐窈眉眼一动,也就是说当时的赫连煜确实是看到她了,还没打招呼就撂下她自己走了。 也就是说,他多半也是瞧见萧敬舟了。 秦乐窈心下暗自叹了口倒霉气,摇头道:“不妨事,我上去换身衣裳就成。” 二层的主船舱门口有一条小走廊,上面盖着顶,雨是下大了些,落在上面叮叮当的轻响,像小粒的翠玉珠子落在木板上。 大门紧闭着,秦乐窈在门口打了半天腹稿,真正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动作又给止住了。 即便他们二人清清白白,但因着赫连煜的性子霸道强势且占有欲极强,是以萧敬舟这三个字对于他来说,就总像是有什么特殊的禁忌,每每提起都会引得他倍感不快。 须得她自己首先言辞坦荡,在他发火之前,解释清楚原由。 赫连煜躺在软榻上阖目养神,以他的耳力,早就知道秦乐窈在门口晃悠了,来来回回的在那踱步,听得他越发的烦躁。 男人不耐睁眼,刚一张嘴,外面就传来秦乐窈试探的声音:“公子,你在里面吗。” 赫连煜临到嘴边上的呵斥又噎了回去,随即冷笑道:“我不在,你是不是还预备着神不知鬼不觉,出去见了人还能赶在我之前回来?你倒是好打算。” 尽管嗓音低沉冷峻,但整句话仍然显得阴阳怪气,听着怒意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些。 秦乐窈抿着唇解释道:“我是出去见父兄的,回端州这么些日子了,昨日得知兄长放回了家,这才想着能趁着机会和父亲见上一面。乐窈这两年在上京一直未曾归故里,即便是万家团圆的年节都未能陪在老父亲身边,实在于心有愧。” 赫连煜蹙眉阴沉道:“我说过不让你回去见父亲兄长?你少在这给我装傻,我说的是萧敬舟,你们一家人团聚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他也是你家里人?” “我要给你父兄做东,那是因着你的面子,你不乐意,背着我自个偷偷去了,现下成了一屋子四个人跟那姓萧的把酒言欢了,哈,秦乐窈,你可真是好样的。” 隔着一层门板,秦乐窈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来,她在门口叹了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今日他这脾气发的确实有些难搞。 几个呼吸的安静之后,门外传来秦乐窈柔弱的声音:“公子,我淋了雨,衣裳湿了,能先进去换件衣服吗。” 初夏的雨带着浓厚的潮气,但确实是谈不上一个冷字,秦乐窈脚尖慢慢踢着地板,头疼得颓然,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季节或许还能叫他心软一番。 原本即便是叫他看见了也不打紧,但偏偏多了个萧敬舟,以赫连煜的霸道性子,这事轻易是揭不过去了。 秦乐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我不惹公子嫌了,乐窈先告退。” 她无奈转身,脚下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便听得后面大门哗的一下被大力拉开,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被赫连煜直接一把强扛上了身。 那惨遭牵累的两扇门朝里撞上门墙,反折回去又再被情绪中的男人给一掌拍上,他黑着脸大步将秦乐窈丢上软榻,心头怒意难消,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她,冷冷道:“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就想跑?” “公子……”秦乐窈在榻上跪起上身伸手去环他的腰,又被赫连煜握住脖颈给压着坐了回去,“老子在问你话,你今天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大手握在她的颈子上,掌心指腹都是粗糙温烫,不算用力,但再配上那副黑沉的面容,威胁性相当强。 秦乐窈无奈道:“可……我解释也得你肯听啊,事情就是我都已经回自家庄子里了,结果正巧兄长和萧公子今日有约。” “那两个护卫一整日都跟着我呢,若有半句虚言你尽管掐死我吧。” 赫连煜被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给气着了,质问道:“有约你就跟着一道去了?我说叫你家里人出来一趟你就推三阻四玩小动作,换个人你倒是应承得挺快的?” 秦乐窈不明白怎么秦忠霖那厮一下成了个香饽饽,这种请客吃饭的事情赫连煜也要跟人争个输赢。 “公子,即便我现在没有跟着你,那萧公子于我也是再无任何的可能性,正是因着胸中坦荡方才不去避讳反倒叫人平白觉得有什么,上回在船上的时候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是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再见面还能若无其事的相谈甚欢,说明情谊是真的匪浅,相互之间并不在乎言辞。”赫连煜那双湛蓝的眸子现在贴了瞳皮,显得幽黑如墨,发起怒来眼睛里像有深邃的风暴,能将人吞噬进去。 他咬着后槽牙凝视她:“我是不是该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才能叫你好好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谁的女人?” 秦乐窈原本也并非是个天生好脾气的主,着急上火起来也忘了尊卑,语调高扬与他争辩:“可这世上的牵绊并不止儿男女私情这一种吧?” “你与那小袁将军不也是无妨言辞的挚友,萧公子于我家有知遇之恩,这两年前后都帮衬过不少,所以父兄敬重他,我也敬重他,但是这——” “但是这……” 秦乐窈说到一半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来,她拿什么身份跟赫连煜在这嚷嚷,是她越矩了。 这一瞬间,气焰和情绪双双往下掉了一大截,她几次三番的深呼吸,强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最后妥协道:“是,我现在受你庇护寄人篱下,非是什么自由身,原是我忘了身份,做了让公子不悦的事情。” “是我错了。” “请公子宽宥。” 赫连煜冲上脑门的怒火被这峰回路转的一下给愣住了,这一腔火吊在心口不上不下的,他干巴巴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 但秦乐窈的状态却是已经完全沉落温驯下去了,她垂着脑袋低着眉眼,不带任何情绪地认真向他承诺:“若是公子不高兴的话,我承诺日后若非得您允许,必不会再见萧公子。” 赫连煜低头瞧着她那被雨水打湿的头顶,跪坐在软榻上,好像收起了浑身的刺,只剩下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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