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一直伴在嘉兴身旁,不时与她低语,相交甚欢,众人初时以为她也是太子妃身边的小郡主,然而细细打量看她衣着简单又素面朝天,似乎更像是郡主的侍从,此时听她如此称呼,都有些糊涂,不知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正在众人侧目之时,若微已然离席坐在琴案之前。 侧身冲方子衿微微一笑,手起乐奏。 各种猜测与心思,都在随后绝美的舞姿与激昂的音律间被暂时搁置,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其间。 方子衿右手拿着长长的玉笛如执白刃,俊目流眄,樱唇含笑。玉笛在众人眼中幻化成宝刀宝剑,她一剑跟着一剑,绵绵不尽,舞姿翩翩间似有千钧之势,又像是举手毙敌,浑若天成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说不尽的英姿飒飒。 乐声清泠铿锵而雄壮,不像是女子的纤纤玉指中流泻出来的,然而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响于耳畔。 方子衿只觉得酣畅淋漓、十分痛快,手中玉笛更是挥洒自如,身形优美,如流水行云又若龙飞凤舞。 站在亭子间的男子们,所有的目光都被方子衿吸引着。 只有朱瞻基,他的眼中只有她。 古琴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手臂与纤细的玉指在琴弦上,推,捻,挑,抹,手腕上只带了一条圆润的黑晶珠串,更衬得肌肤胜雪。而手臂上那朵泌入玉肤的鲜艳欲滴的红梅更让人心旌荡漾,头上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微微轻颤,就像怀春少女叩人心房一般。 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更衬得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朱瞻基眼中泻出暖暖的情意和宠溺,他的若微还是如此古道热肠,义气用事,怕是一会儿宴席结束之后,母妃又要训责于她。 只是在这个时候,男人比女人似乎还要虚荣。 以至于他不经意间扫到五弟朱瞻墡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的目光时,并不介意,甚至还有稍许的得意。 而瞻墡却真的傻了,难道她就是昔日寄居宫中那个长着七巧玲珑心的小姐姐吗?幼时她还带着自己一起玩耍过,可是此前不是听说她已被送出宫去了吗?怎么又会回到宫里?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她居然就是那天在湖边,被自己惊为天人、以为洛神下凡而心中暗许的佳人。 华丽的旋律终于戛然而止,只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轻微而黯淡。殷红的颜色在手指上虚弱地盛开。 若微怅然一笑,立即以袖相掩,众人不察,以为曲子正巧结束,而方子衿也极为配合的收手止步。 自太子妃以下,全场皆大为赞叹。 若微与方子衿对视一笑,经此一曲,两人不用言语,便可成为知己。只是若微心中有稍许的不安,仿佛隐隐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席罢,众位命妇与夫人与太子妃辞行之后便各自散去,胡善祥扶着太子妃也回殿中休息。而嘉兴郡主则拉着若微去她宫中,看各宫皇妃及命妇们送来的礼品,硬要她捡两样喜欢的带走。 姑嫂两人沿着小径缓缓而行,只听身后传来阵阵轻唤,原来是方子衿让母亲先行,自己又悄悄回来找她们。 “郡主殿下,孙令仪!”方子衿脸上是明媚的笑脸。 若微与嘉兴停下步子:“方姑娘!” “郡主殿下,多谢殿下借子衿玉笛,而又劳烦孙令仪为子衿抚琴助兴,子衿觉得今日快活极了!”她的声音里都洋溢着欢快的韵律。 嘉兴郡主自小养在深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下人,根本不曾得见外人。今日在宴席中见了那么多的名门淑媛,也十分开心:“方姑娘为人爽朗,舞跳的真好!嘉兴十分仰慕。” “咳!”方子衿耸了耸肩:“郡主太过客气了,子衿其实也可以像她们一样抚琴、作画或是吟诗,只是心有不甘所以才故意为难,想不到郡主和令仪为子衿解围并亲力助阵,真让子衿惭愧!” “啊?”嘉兴郡主愣住了,仿佛没听懂她在讲什么。 若微则代为解释:“方姑娘一定是知道今日宴会的意义。在那亭台之中便是皇孙选妃。方姑娘不愿自己如伶人一般,为人挑选,所以才故意想法推托。我们却帮了倒忙,如今她果然成了最出色的。说不定这会儿,皇孙们都在求母妃,要选方姑娘为妃呢!” “咦?”方子衿瞪着若微:“你居然都知道呀?子衿心里怎么想的,你猜的一般无二!天呢,那你还来帮我,看来真不该谢你!” “哈哈!”若微笑了,花枝轻颤,最是动人:“当时情景,姑娘即使不舞,也成了众矢之的。我想姑娘定是不愿意让令尊、令慈蒙羞,所以才勉强为之,可是又实在不愿意拾人牙慧,所以才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不做则矣,要做就做最好的!” 嘉兴郡主已然完全糊涂了,而方子衿紧紧盯着若微的眼眸,眼神中涌动着欣喜与激动:“你,真是我此生的知己!” 就在此时,突然雷声大作,毫无先兆的大雨倾盆而至。 正在收拾宴席的宫人们乱作一团,而随侍的宫女们则急忙回去取伞,却已然来不及了。
第五十五章 愚忠尽子职 “若微!”朱瞻基从亭中冲了出来,护着若微和嘉兴、子衿一起避入亭中。 小亭中原本是几位皇孙,然而宴席一停,瞻墉就拉着瞻堈等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亭中就只剩下朱瞻基和瞻墡。 “这雨好没来由,说来就来了!”方子衿掸了掸身上的雨点,好在跑的快,只是袍子上还是难免微微淋湿了些。 而嘉兴郡主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跑的最慢,大红的礼服又长又赘拖在身后,如今大半湿了,正恼得不行,一抬眼看到瞻基搂着若微。他的袍子也湿了,可是若微身上却干干的,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皇兄与若微,真是羡煞旁人!” 瞻基毫不理会,只细细打量着怀里的若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妥?” 方子衿听了,神情极为紧张:“孙姐姐,身上不舒服吗?” 就是瞻墡的眼中也是难掩的关切。 若微两颊微红,嘉兴郡主则借机取笑道:“皇兄是心疼若微肚子里的宝宝。” 若微瞪了她一眼,面上娇态十足更是让人怜爱。众人目光齐聚在她的小腹,此时才发现已然悄悄突显。 这一切看在瞻墡眼中只觉得凄苦难当。 正说着话,空中突然一道电闪紧接着雷声大作,若微惊慌失措捂着耳朵藏在瞻基怀里,而西边皇宫上方忽地腾起一道火球,顿时火光冲天。 “不好,是奉天殿!”朱瞻基大惊失色,轻轻松开手,将若微按在椅子上:“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一会儿自有太监宫女们执伞来接!” “你去哪儿?”若微紧紧拉着他的衣袍。 “三大殿是皇宫的门户,如今突然遭了雷击,宫中定然乱作一团,须速速前去料理!”说完便指着瞻墡说道:“帮为兄照看好她们!” 瞻墡还不及表态,瞻基已然冲入雨中。 若微眼中尽是担心之色,此时方觉得指尖隐隐作痛,稍一抬手。才见三指玉甲尽断,渗出腥红的血色点点,更是一阵心慌意乱,只觉得隐隐不安。 “你的手?”瞻墡也看到了,其实刚刚曲间突然变的有些生涩,他就猜到了。这《十面埋伏》原名《楚汉》,原是琵琶传统大套武曲。今儿宴会当中若微却以古琴来弹奏,想来是怕琵琶原谱杀伐之气过重,不适合今日的氛围。改以古琴奏之,在金戈相斗的激情中增加了悠扬与抒情的别样感觉,正是独俱慧心。可是,以古琴来演绎此曲,在高潮部分要想奏出那个效果是非常不易的。 同样精通音律的瞻墡知道,古琴若想奏出激昂的效果,高潮部分必须要用四个手指同时按住四根弦一起上下滑奏,非使大力所不能,临阵换器,曲谱必精妙于心,而弹奏之人更要以心为曲,音人合一,颇是耗费心力与体力。对于一个身怀有孕的纤细女子来说更是实属不易。只是她的这份心,母妃和在场众人究竟有几人能体会?此念一起,心中的倾慕之情更甚。 其实瞻墡自己也曾经将《梅花三弄》变换于笛、琴、琵琶三者之间,所以十分了解各中的精妙。想不到自己与若微公平是同道中人,一时间百感交集,莫名唏嘘。 只可惜,朱瞻墡的情绪自然流露在脸上,随着他的目光众人皆把关切之色投向若微。 方子衿更是掏出绣帕为若微擦拭血渍,此时面上满是歉疚之色:“孙姐姐有孕在身还为子衿奏曲助阵,原是子衿太过唐突了。” “没事!”若微面上含笑以示安慰,这才将目光停在朱瞻墡的脸上,双目对视,若微竟也呆住了:“是你?” 朱瞻墡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冲着若微双手一揖。他很想开口尊称一声“嫂嫂”,可是他如鲠在喉,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大明都城北京新宫中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因雷击起火,皇太孙朱瞻基率亲兵,与内阁大学士杨荣一道指挥禁卫军进行抢救,也只抢出一些重要图籍,三大殿均未保住。 于是朝堂内外开始流传一种声音,说是北京原是元朝蒙古人的大都,皇城内外依旧盘踞着外夷的莽气,不适合汉人的真龙天子居住,而原本就反对迁都的保守派大臣们也开始轮番劝谏,叩请天子重新启用南京都城,由此又引发了一场新的政治风波。 时隔半月,纷争依旧未决。 这日早朝,金殿之上,朱棣面对朝中元老重臣的再次启奏,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皇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内心深处巴不得早早回到风光迤逦、温暖舒适的南京城中,只是他再清楚不过了,朱棣之所以把大明都城从南京迁至北京,不仅仅是表面上所说的完全出于威吓蒙古部落的战略作用,也不完全是街头巷议的那般,说朱棣原本被封为燕王,这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把都城和陵寝都迁至自己旧时的封地来才觉得踏实自在。 朱高炽很清楚,朱棣迁都的决心是因为他的皇位毕竟不是从先祖那里按大统承继过来的,所以身处南京皇宫,就会常常想起这皇位与皇宫都是经过杀戮和流血的战役,才从侄儿手中抢过来的。这才是他弃南京城而北迁的真正用意。如此一来,谁要是当堂反对迁都,那就是反对朱棣,让他如芒在身,他是万万不会改口的。 所以此时,尽管朱棣把目光投向太子,可朱高炽只是以袖掩面,轻咳不已,并不开口。 立于殿中的皇太孙朱瞻基看在眼中,心中百感交急,自己的父王总是让他如此揪心。原本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明知皇爷爷的意思,就在殿上开口维护迁都之议,说几句劝慰百官安心的话,自然会讨得皇爷爷的欢心。 可是父王偏偏三缄其口、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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