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心中满是怅然与酸楚,对于白纻的指责,她无言以对,只说了句“告辞”,便夺门而出。 看着她的背影,白纻唇边含笑,眼中的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绿腰从屋外入内,瞥了一眼放在桌几上的热茶,面色微惊:“白纻,这茶没让她喝?” 是的,许彬走的时候有交代,他猜中若微会来找他,他怕她也会步他的后尘追去寻药,他怎么会允许若微涉险呢? 于是便嘱咐白纻她们,若是若微来了,一定要将她留下,这茶中放了安眠的药粉,只喝上一口,便会睡上几个时辰。 可是,白纻并没有刻意让若微喝。 “公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了她甚至连大业都弃而不顾了,这一次,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一切的后果也应该由她自己承担。这些年,公子就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白纻的话有些飘渺,绿腰拧眉细品,微微思忖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详。” 黑枫山,山如其名。这座位于江边上的荒山势如刀壁、十分陡峭,在夜色中如同张着獠牙的怪兽,阴风阵阵,令人胆寒。 山脚下还有三两户民居,再往上就人迹罕至了。 若微将马儿暂时托给一户人家,那家的大嫂极是和善,劝她莫要上山:“有什么急事,非要大半夜的摸到山上去?这黑灯瞎火的?我们这儿还时常有野猪出没,你一个人,也没有箭弩傍身,实在是太危险了。” 若微坦然相告:“大嫂,这山上可有一株茶王树吗?” “咦?”大嫂愣了:“怎么这两天都是问这个的?什么茶王树我不知道,可是这山顶上确实有一棵四五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你问的是这个吗?” 若微点了点头:“大嫂,有人向您打听过此树?” “是呀,日落之前有个后生,跟你一样俊俏,问完以后就上山了。”大嫂细细端详着若微,仿佛想从她面上参透些什么。 “大嫂,我家人得了重病,深夜上山是为了寻一味草药的,药经上说,这味药实在是难得一见,就在山上那棵药王树附近。”若微坦然相告。 “那,要不等我家男人回来,陪你上去看看,偏他去江边捕鱼了,要明天早上才回来。”大嫂实在是个热心肠,若微却等不了,谢了又谢,便孤身上山。 临了,大嫂还是送了她一把自家男人平日里行猎用的砍刀。 行路之初,盘山道虽然凹凸不平毫无规则,但走起来还算没有太费力气。然而没多久,似乎还未到半山腰,便再无大路,只有被数代行猎人踩出来的一条小径,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起来颇为费力。 两边是黑漆漆的树影,不远处似乎还能听到一两声动物的嘶鸣。 途中瀑布沟壑纵横,间或会有一丈的大青石横亘在其中,这石头滑得像冰,上行下行,都令人惧怕,另外一边则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原本应该心惊胆战,可是若微此时心中毫无惧意,山路虽险,却是通往希望的捷径。 这条路,可以看到许彬。 这条路,可以为朱瞻基寻到续命的药草。 生命中有这样两个男人相伴,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许彬并不在黑枫山。
第五章 寂落续前缘 夜色笼罩着山峦,好在有月光和繁星相映,辨识起山中小径毫不费神。那繁茂的大树像挈天的巨伞一般矗立在山顶。远远的,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若微相信,那应该就是茶王树。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束起的乌发也粘在颈背上,双手早已沾满尘土,此时的自己一定是狼狈极了。 山,从八岁那年和哥哥继宗一起登云门山遇到彭城伯夫人,自己的命运似乎便与山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 因为云门山的一面之缘,一旨皇命,她便茫然入宫。幸而与朱瞻基相识、相知,结下青梅之恋。 然后便是十三岁时,与咸宁公主,瞻基和瞻墉一同出游栖霞山,为了追逐娘亲的那方素帕,不小心跌下山去,便遇到了许彬。 白衣飘飘,丰神俊秀,出神入化,来去无踪。 美好得像天空一般明朗,却也十分遥远。 后来,所有跟栖霞山有关的记忆里,便都会出现他的那抹白色身影。 随后,迁至北京,西山遇险,自己和朱瞻基的情爱受到空前的考验;府中的风波接踵而来,又是他暗中化解,一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而今,又重回南京,故人依旧在,事事已皆非。依旧是在山上,这一次,见到许彬,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若微思量着,步子却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两日以来,朱瞻基都不肯让她留宿在他的寝帐之中,就是她去看他,也要通传,要在外面等上好一会儿,然后才能进去。 若微起初不明,有些埋怨,但是很快她便明白了。因为香炉里新加的香料和满屋子摆着新鲜的花草之芬芳,并不能完全遮盖住室内的血腥之气,朱瞻基刻意理好的仪容也难掩他的一脸病态和憔悴。 他,不仅是大明的太子,国家未来的储君。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的夫,她女儿的爹爹。 所以,不管他病体如何,独自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他对她依旧笑颜以对,也依旧轻声细语,极尽温柔。 这样的他,彻底打消了此前皇太孙府诸美争宠风波中盘踞在若微心头久久难去的阴影。 他对于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泪水就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危险也在不经意间悄悄降临。 嚎叫。令人心惊肉跳的野猪的嚎叫并没有让若微真正害怕,直到她眼睁睁的看到林子里闪出的那个黑影时,才意识到,幸运并不是永远伴随着自己。 以前在草原上遇到狼的经历让她立时镇定下来,不动,不轻易的动,也许它就不会袭击自己。可是她想错了,野猪不是狼。这儿也不是草原,最重要的,她的身边没有颜青,没有许彬,是她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 野猪终于失去耐心,向她扑了过来。 人的潜能也许真的是无穷的,若微几乎是想也未想地举起了那把砍刀,刀正中野猪的头骨,虽然若微用尽了全力,可惜,并不能一刀致命。 野猪嚎叫的声音响彻四方,它的一只前蹄狠狠掐在若微的肩头,撕裂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张开的獠牙恐怖极了,若微在仓皇中又冲着它挥舞了第二刀,这一刀却被它跳着闪过。而且因为用力过猛,若微手上一松,那把刀也脱了手,于是若微只有拼尽全力地向另一侧跑去,被激怒的野猪则在后面紧紧追赶。 若微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那袭白衣也许该出现了吧。 百花巷内,许彬的府上,妙音斋内,许彬匆匆入内。 绿腰与白纻立即迎上,又是打水洁面,又是奉茶更衣,一番收拾之后,许彬从容坐在书案前,将今日药囊中采集回来的草药细细查看,随即交给绿腰:“先存好。” “是!”绿腰点了点头。 “公子,这药凑齐了?”白纻将室内的灯烛拨亮,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差一味,只是这一味,只能看天了。”许彬靠在椅背上,幽幽说道。那是作为药引子的仙露叶,原本就极为罕见,这几日寻遍了南京城附近的山山水水,也没发现半点儿痕迹。即使是曾经见于药经中记载的黑枫山上的茶王树,他也去查看了,是能看到几株仙露叶的根茎,只是都太老了,出现了木化的迹像,难以入药。如今若想得到新鲜的,还须等一场大雨,雨后上山去采,若有长出的新苗才行。 可是,这雨能不能来,便不是他能决定的。所以他才会说,要看天。而朱瞻基的命能不能等到药材凑全,如今是人事已尽,也只能要看天意了。 思绪渐远,目光投向书案边上装画的瓷缸,面色突然变了。 “她可曾来过?”他脱口问道。 “没有。”白纻斩钉截铁地答道。 绿腰站在一旁,目光微闪,只把头低了下去。 “她贵为太子侧妃,怎么会贸然出宫?况且紫烟已将您拟的方子传进去,她自然知道一切您都会为她安排好,她也就放心了。”白纻原本是少言寡语的,但是今儿的话却有些多。 许彬的目光从画轴转到她的脸上,紧盯着她的美目细细凝视,然而目光依旧清澈淡定,他也就放心了。 是的。也许自己的担心本就是多余的,在若微眼中,自己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永远是她遇险时的救星,她怎么会担心自己深山寻药会不会遇险呢? 想想刚刚,也真是凶险。 许彬的目光又停在自己的腕部,白纻离他很近,寻着他的目光一望,立时变色:“公子,被什么毒物咬的?” 那腕上已然红肿起来,赫然三两个深深的齿印,渗着血色,而且,紧挨着齿印的地方竟然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虽然已经混和一些药粉,但还是能看到血肉。 绿腰也惊住了,立即转身去许彬的药匣内翻找。 “没事,已经处理过了。放心,我命长着呢!”许彬面上又恢复了平静,话语中透着调侃之意,却让绿腰和白纻珠泪暗淌。 只是在床上微躺了片刻,便听到外面雷声大作,一阵疾风吹过,暴雨瞬间倾覆。 许彬心中暗笑,看来这朱瞻基的命也长着呢。 只是自己就这一宿就不能睡实了,只待雨一停,便要重新回到黑枫山去寻那仙露叶,正在辗转反侧之际,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 在绿腰和白纻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女音,眉头微皱,许彬立即从床上起身,披衣来到外面厅里,正看到立于门外浑身已然被淋湿的紫烟。 “紫烟,你怎么来了?”许彬一双俊目静静地盯着紫烟,面上虽然肃穆毫无表情,却将忧虑与担心悄悄泻了出来。 紫烟扑通一声跪在许彬面前:“许大人,我家娘娘,我们微主子不见了。”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宛如坚玉的眸子突然寒光微闪,他弯下腰刚要伸手,绿腰与白纻已将紫烟扶了起来。 “何时不见的?”许彬面色微微发白,耀目摄人心魄,恨不得将世间万事洞察于心。 紫烟抽泣着:“原本就有些奇怪,娘娘今儿就寝前也没让我们在帐内服侍,是自己带小郡主睡的。可过了一更天,我听到小郡主在哭,就跑进娘娘的寝帐,这才发现她不见了。而且,之前藏着一件男装也不见了。我不敢吱声,四处寻了寻,殿下的寝帐那边也去探了探口风,都不见人。这才慌了,告诉了湘汀。我们悄悄问了各处的宫门守卫,可都说没见娘娘出宫。后来寻到聚宝门,说是有个小公公拿着殿下的玉牌要了马,早就出宫去了。” 许彬的面色变了又变,一双俊目如月夜寒江:“守卫可说,她朝哪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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