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叹气?”许彬盯着她,眼中含笑。 “不知是该敬你,还是该怕你。”此语正是若微的心里话,与许彬相识已近十年,十年之中每当自己遇险,他总能奇迹般地出手相救,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在暗中守护自己的。可是十年了,连他的底细她都没有摸清,相处越久,越觉得他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许彬哑然了,“敬与怕”,这也许是以夫为纲的时代里女子对于男子的最高评价。可是他不喜欢,他想要的也绝不是这样的感受。 她又叹了口气。 许彬笑了,“与国母只差一步之遥,为何还要频频叹气!” 若微苦了脸瞪着他:“亏你还笑的出来!”若微心中恨意迭起,“你明知道,官船遇袭的事情传来,我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你不早些派人送个信,或是直接过来找我……这些,也就罢了。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便如重见天日一般,可是偏你又……” 许彬盯着若微,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戏说的笑容:“又怎么了?是你说过,相亲不必相见。我又何必去找你,反倒显得无趣。这么说,是我的错,累娘娘担心了?” 若微恨恨不语。 两人静静地坐着,这秦淮河上如今再也不是香风徐徐,丝竹绕耳,而清冷了许多。 “人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今日倒让我看到许大人的冷酷与淡漠。如今南京城乱成这样,你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弄了这样一条画舫荡舟游湖。真与那汉灵帝有一比。”若微越想越生气,恨他故弄玄虚,所以把话说得狠狠的。 “什么?”许彬讶然,唇边的笑意更浓,“又在我面前吊书袋?你是说汉灵帝好淫乐在西苑筑裸游馆白日宣淫的故事?那情景倒真有趣,时值盛夏,这汉灵帝选皮肤白皙、身轻如燕的宫女为他划桨驾舟在渠水中游荡,然后故意将小舟捣翻使宫女纷纷跌落水中。而他则在一旁嬉笑观赏宫女们浸入水中的玉色肌肤。不错,不错,当真是有趣得很,想那汉灵帝也该是个性情中人。” 他一面说,一面刻意打量着若微的神色,满是情愫的目光自上而下对着若微看了又看。 果然,若微变脸怒道:“越说越不正经了。听到你在蓬莱遇险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回来不到宫里给报个平安,居然只想着在这妓船上鬼混!” “呵呵!”许彬笑容拂面如同春晓之花,“娘娘这句话说的可是大大的不妥!” “不妥?”若微一愣。 许彬不再开口,只自顾端起茶杯慢慢品鉴起来。 若微细想着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面色渐渐晕红,是的,这话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吃醋的娘子在数落相公的不是,确实不像是君臣,更不似朋友。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若微把脸扭向一边深深吸了口气,又将话题转移。 “哦?难不成我在你眼中青面獠牙,如同猛兽?”许彬今日的心情仿佛很好,笑容始终在他面上浮现。 “其实你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是一种目的。”若微以手撑着尖尖的下巴,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水面,微波暗漾,正如她此时的心绪。 “哦?”他面上笑容更浓。 “这一次走水路,不仅为瞻基李代桃僵另辟坦途。同时,还引出了在庙岛盘距的那伙倭人,让朝廷警醒,一并除之。”若微眼中神色有些迷离,怔怔地望着许彬,神情有些幽怨,“为国,为民,还是为君?我也糊涂了。有时候,不见面的时候反而会觉得离你很近。见了面,却觉得远隔天涯。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究竟是谁呢?” 许彬面上的笑容一点儿一点儿褪下:“你可以问,若是你问,我定当坦然相告。” 若微摇了摇头:“只认得现在的你,就足够了。” 许彬深深吸了口气,紧盯着若微,心中是万分的感慨,面前的女子若说聪慧,可集天下女子之精灵,只是在他面前,偏偏痴到了极致。 面对许彬,若微今日的情绪大起大落,重新见到他,便是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可是看到他风淡云清不留半点儿痕迹的神情,以及又再次浪迹于秦淮河上,她的心瞬间又低落起来。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资格去过问他的事,可是她偏偏就是难过极了,是的,在自己和瞻基双宿双飞的时候,他在哪里? 哪儿又是他的温柔乡? 嫉妒。 终于,是他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嫉妒。 眼中不争气的变得有些雾蒙蒙的,扭过脸去,忙岔开话题:“晚晴楼是怎么回事?” 果然,许彬面色一凛,像是换了一个人,正色说道:“晚晴楼前些日子设粥棚施粥,原是店家的一番好意,然而因为聚众太多,有不少人都相继染上疫病。官兵是来封楼的,正赶上灾民闹事,索性一并收押。” “收押?哪里是什么收押?”若微面色发紧,声音微微有些轻颤,“分明就是一并铲除,都打死了才省事。” 许彬紧盯着她的神色,看她粉面微愠,只得宽慰道:“新皇登基,这南京又是旧都,如果灾情控制不好蔓延开来,不仅仅是南京一地官员的生死荣辱,就是朝廷也是面上无光不好收拾。现在民间已经开始传言,说是建宁帝的冤魂前来相索。官府找不到解决疫病的办法,除了封城与镇压,他们现在已是无计可施了。” “那么依你看这疫病根由到底是什么?”若微急切问道。 许彬摇了摇头。 他这微乎其微的摇头让若微的心霎时如遇寒冰,以许彬的医术和见识,若是连他都不知究竟,恐怕这疫病真的无从根治了。 若微腾地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见南京城守备李隆李大人。” 许彬看着她,她的样子仿佛十年未变,只是眼中的神色究竟还是与旧时不同了。他不发一语,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走到船舱门口,为她高高挑起碧纱珠帘。
第十四章 抱枝宁自枯 第二日,南京城内四处皆贴出告示,在皇城九门每日午时有粥饭相赠,众人排队领取,除了粥饭以外,还有趋暑除湿清热解毒的药材相赠。此外还有免费的防范疫病的帖子在街头发放,诸如吃饭之前要仔细净手,不喝生水,衣物与碗碟都要用开水煮烫过后才能使用。 只是这一切措施并没有阻挡疫病蔓延的速度,城中的病人越来越多,惠民署与善心仁士所捐助的专门医治病患的居所早已人满为患,街头巷口四处均可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南京城中的官员们已经乱做一团,城内的治安开始无从控制,打砸抢劫的事件时时发生,更为可怕的是守军及官员中也有不少人染病。 局势似乎已经无从控制。 一片混沌之中,南京城守备李隆与众官员们在再三商议之后决定一起进宫求见孙若微。 虽然还没有得到正式的册封,但是留守南京的官员都很清楚这位娘娘在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分量。 静雅轩内,湘汀匆匆入内禀告:“娘娘!” “嘘!”玲珑剔透的黄花梨六柱架子床前,若微小心翼翼为常德郡主放下纱幔又示意司棋、司音仔细照料之后,这才跟着湘汀走到外间厅里坐下,她眼眉微闪:“发生什么事了?” “娘娘,李隆李大人带着南京留守的六部官员在宫门口等着娘娘召见!”湘汀据实回报。 “哦?”若微愣了。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娘娘商量!”湘汀又接语道。 若微点了点头:“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叫他们去文华殿候着,我马上就来。” “娘娘!”紫烟从内室走出来,面色急切地劝道,“娘娘使不得。别说您还未正式册封,名份未定。就是日后得到了皇上的册封,这后宫也是不得见外官、更不得干政的。您这一去,就怕非但不能解了燃眉之急,还会落下话柄为日后惹来祸端。” “娘娘,紫烟说的极是!”湘汀连声附和,她一向老成持重,原本就犹豫着这话该不该传进来,可是事态紧急又怕耽搁了这才踌躇了半晌方才入内回禀。 若微想了想:“这里面的厉害轻重我怎能不知?只是如今不妥善解决,又哪里来的什么日后?” “娘娘?”湘汀与紫烟双双愕然。 距皇上登基已经过去十来天了,宫里既没有来人接,也没有传来册封皇后与妃嫔的消息。若微心如明镜,怕是为了自己的名份,瞻基这次与皇太后又杠上了。 皇太后不让他来接,他就迟迟不颁旨册立后宫。 只是这一次,瞻基错了。南京城中情势紧急,越拖下去,皇太后的胜算就越大。 想到此,若微正色说道:“去吧,湘汀去前边传话。紫烟帮我换妆!” “是!”湘汀与紫烟不再相劝,立即应声行事。 没有想象中的盛妆打扮,只是一件寻常的三成新的绛红色云烟衫,下身是一条碎花的宫缎素雪绢裙,薄施粉黛步入文华殿内的书房中。 若微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昔日瞻基读书的书房内面见这些外臣最是妥当。 虽然南京旧宫之中的殿宇均在,而如今南京旧宫中又以她为尊,但是她绝不能行差一步,被人寻了短处。 既然是官员请见,在书房内相见,不是大殿也不是正宫,应该算不得越礼。 若微一进门,室内站立的官员先是抬头相视,随即都微微低头揖手行礼,口称“娘娘千岁。” 这“称呼”和这“礼”行得都有些不伦不类,可是此时不如此又当如何?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如今南京城中情势危急,所以得知大人们有请,若微便斗胆逾礼相见,还望诸位大人包涵。”若微先声夺人。 “娘娘圣明!”又是众口一词。 “诸位大人必是有话要讲,如此就请直言吧!”若微也不落座,只是侧身站在书案的右首边。 众臣面面相视之后,李隆率先开口,他双手一揖:“娘娘,如今城中情势极为严峻。这封城之后粮价飞涨,城中存粮已所剩无几,外面的供给又送不进来。恐怕难以支撑,故臣等商议,想护送娘娘与郡主北上。” 李隆这番话说完,若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冷汗从手心里渐渐渗了出来:“李大人可是急糊涂了,没有圣上的旨意,我等怎可擅离?” “娘娘!”李隆面色恳切:“南京城的情况下官已经派八百里加急送了三拨奏折,可是朝廷迟迟没有旨意下来。这时间长了怕是支撑不住,如果发生民变,我等为官者食君之禄自然要与南京城共存,只是娘娘与郡主……” 若微点了点头,是的,没有朝廷的旨意谁敢在此紧要关头擅离职守?而如果是打着护送皇妃与皇女回京的名义,自然可将罪责降至最低。然而如此一来,南京城就会如同一座孤城。他们是不可能放任南京的瘟疫与民变蔓延开来的……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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