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顿时明白过来,她脸色微变,目光从每位大人脸上一一扫过,稍稍停顿之后清声说道:“如果从了诸位大人所请,我等离开南京。那这南京城里的百姓与疫情,诸位大人将如何处置?” 此语一出室内立即陷入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 “太医院的医正们已经查明了疫症的原因,那就是三四月间的地震致使埋在地下的人畜尸体来不及清理,如今入了暑天气湿热自然就引发了疫病。为今之计只有将尸体挖出焚化,将染病之人隔离,待入秋天气转凉之后,疫病自然可趋。”一位叫不出名的官员答道。 “就是说咱们走后,这南京城将是一座孤城。城中百姓自生自灭,死后焚化,不留半点儿痕迹?”若微的声音中透着悲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依旧是无人应答。 若微环顾室内,索性坐在书案之后,一只玉手轻轻抚着面前的这张书案。就是在这间书房里的这张书案和这把紫檀圈椅,曾经被仁宗皇帝朱高炽用过,也被当今天子朱瞻基用过,而如今她竟然也端坐其中,她的手突然在书案上重重拍了一下,面露厉色,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娘娘!”诸臣还待再劝。 若微挥了挥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与绝然:“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南京一地,恐怕九州全域、国本社稷都会因此而被动摇。先皇以仁德治天下,当今圣上登基不足月余,如果我们封城、弃城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并焚烧病患,恐怕不仅是令天下人齿寒,怕是这国都将不国了!” “娘娘”!诸臣均感意外。他们很早就听说过关于这位孙娘娘的经历,八岁时就以美貌聪慧名闻天下因而被永乐皇帝钦点密养东宫,称得上是才女且贤良淑惠。却不知何故,在皇太孙成年后,永乐帝又以神来之笔另外选了一位胡姓女子册封为皇太孙正妃,而她只被封为嫔侍。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皇太孙朱瞻基对她的宠爱与专情,以至于当朱瞻基成为皇太子后,奉旨留守南京也只把她带在身边,体察民情和外出巡视时也常常与她携手同往。所以,这班大臣对于她并不陌生,然而如今在危急关头,她以一介弱质女流居然能够如此镇定于时事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简直令人瞠目。 然而不及他们多想,若微又开金口:“本妃和郡主定会与诸位大人及南京城中的百姓共存的!” 此语言罢,她站起身冲着室内诸臣深深一拜便亭亭而立不再开口。 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唇边淡淡的笑容宛如和田美玉,脸上闪烁的灵韵之光如同月华点亮空寂的夜空,高贵的气质似傲立雪中的红梅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 众臣颌首行礼纷纷告退。 当众人散去以后,若微则颓然地跌落在椅子里独自黯然神伤。 “娘娘!”紫烟悄悄走到她身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若微摇了摇头,她心中稍稍有些奇怪,刚刚有位大臣说这场疫病是因为埋在地下的尸体所致的,既然太医院的太医能够查明原由,为何许彬却说不知呢? 此念一起,心中顿时疑惑重重:“紫烟,我要出宫一趟。” “娘娘!”紫烟想要阻止,却根本无法阻止。 玄武湖上的画舫,百花巷里的大夫第……能想到的地方,若微全都找遍了,还是不见许彬的身影,不仅如此就连许彬家里的那些绝色美姝,绿腰、白纻和羽娘也都跟着不见了。 若微无计可施,眼看天色渐晚原本应该调头回宫的,可是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便雇了辆马车向栖霞山方向驶去。 在栖霞山半山腰处果然看到了他,不仅是他,还有绿腰、白纻等人。 在这片草甸子上新搭了很多竹屋,竹屋四面透风,里面躺的都是染上疫病的病患。 他一身白衣依旧风度翩然,只是眼中满是疲惫,然而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依旧放出灼灼的光华。 “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说。 她抿着唇,只觉得心酸的想要哭。她不发一语,走进竹屋就要去帮忙照顾病患,却被他挡在门口。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动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话语坚定,不容相驳。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仰视着他,原来他是如此高大,男人果然是要用来崇拜的。 “前些日子没告诉你,是因为没有把握。如今经过这些天的验证,已经查明此次疫病的原因了。”他看着西边渐渐下沉的落日,脸上神色无喜无悲。 “是什么?”她问。 他笑了,指着山峰上高高的峭壁:“我只告诉你医好这疫病的良药就在那上面!” “那上面?”若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山顶上的悬崖峭壁。 “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她越发糊涂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盯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若微看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是熟悉的情愫,是曾经的记忆。 当年自己被迫与瞻基分开被送到这栖霞山上的道观中幽居,无意间在后山峭壁上发现了一眼泉水,取水时不小心跌落山涧,正是被他所救,就在这山谷里的竹屋内疗伤。 “是水?”若微恍然大悟。 许彬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原本以为你做了皇妃产女之后就变痴了,没想到只是反应比过去慢了些,但还有救!” 他说这话只为调侃,而她听了心中则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若微面上神色痴痴的,喃喃低语道:“你早就知道?” “非也!”许彬叹了口气:“我起初也以为是尸体腐化之后带来的沼气。可是官府派人挖掘之后,悉数焚化又以石灰浇注之后的地方照样还是会有新的病患出现,而很多埋有尸体的民居附近却并非全都染病。后来我发现,病发者多发生在家中有水井的地方,而在秦淮河两岸和玄武湖附近的百姓却没事。于是我把病患带到此处,每日煮药与饮食均用山上的泉水,症状即很快便消散了。” “原来如此!”若微此时才完全明白,流动的水新鲜干净自然没有病源,而家中的水井经过地震则受到了污染,于是变得不洁净了,这才致使城中的人接连染病。 “你?”若微虽然想明白了,可是她又立即瞪着许彬问道,“你为什么总要让人误会你呢?明明是忧心百姓安危,自己刚刚脱险返城就乘舟勘查水质,却让我误会你只图享乐。” 许彬收敛了笑容,看着被暮色笼罩的山色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早就说过,我知道自己的心就够了。你怎样想我、怎样误会我,都不重要。” 一句话噎的若微半晌无言以对。 是的,就在这里,他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他喜欢她。 而那时她已经有了瞻基。她刚要开口相劝,他却笑了,他说人的一生能够清楚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所爱就够了。 是的,旁的也许并不重要。 并肩看落日,虽然没有牵手,但是心意相通。 眼前所见的美景仿佛是他们人生中目之所及的第一次奇景,也是唯一的一次。 南京城中的这场疫病来势汹汹,无从抵挡。而去时则如同晨雾,说散就散。 官府一纸告示,不让百姓饮用自家井水。煮饭、洗衣均用流动的河水和山上的泉水,又发放了药材煮沸后喷洒亭院、浸煮用具。对于重病者都集中隔离看护,同时派太医问诊配药细心调理。 经此一番,不出十日,疫病便渐渐散去。
第十五章 人归落雁后 南京城旧宫静雅轩内。 “娘!我们要回京城了吗?那馨儿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王呢?”常德郡主朱锦馨跟在若微后面转来转去。 若微正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捡到箱子里,她看得很仔细,还不忘用帕子轻拭着封皮上的浮尘,不时翻开看上两页内文。对待每一本书她都视如珍宝,擦拭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码在箱子里,因为太过专注于书稿的整理以至于她竟然没有顾得上来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样的漠视自然让从小被朱瞻基宠坏了的小郡主很不满,于是她立即发飙,用胖胖的小手从箱子里抱起一叠书狠狠扔到了地上。这下却惹怒了若微,她抬手要打,手还没有触及到馨儿的衣裙,便被湘汀伸手拦下。 湘汀不由啧道:“娘娘也真是的,对谁都好,偏就对咱们郡主管教太严。” “哪里是管教太严?”若微又气又笑,“这孩子被你们和殿下惯得也太没样了,再不管她敢去金銮殿揭瓦!” “好啊,好啊!”馨儿立即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玩儿,到时候叫父王跟馨儿一起去,看谁揭的多!” 若微扬起手佯装要打,馨儿扭头就跑,正好与从外面抱着一叠衣物入内的紫烟撞到一起,她笑着揽过馨儿接语道:“瞧咱们娘娘和郡主都这会儿了还一口一个‘父王’、‘殿下’的叫着,如今可都要改改口了。这次咱们回到京里,娘娘要称殿下为圣上,郡主就要改叫父皇了!” 馨儿眨着一双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歪着头问道:“娘,紫烟说的是真的吗?” 若微紧盯着她满是稚气的小脸点了点头。 紫烟与湘汀对视一下,看到若微虽然笑靥如花却美目含愁,于是便唤来宫女带走馨儿。湘汀一面帮若微整理细软,一面问道:“娘娘,这次是皇太后下的懿旨派来礼部官员迎接咱们回京,娘娘为何面露愁思呢?” 若微摇了摇头:“还记得永乐十八年迁都吗?那次我们也是满心欢喜从南京乘船北上,只是这朱门玉宇中,真的有我想要的生活吗?” “娘娘!”紫烟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若微自山东邹平老家带入宫中的家生丫头,从小就跟若微长在一起,她知道小姐原本的性子是多么开朗活泼,就是在家法严苛的孙家也不曾被真正拘束过。她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从小学习六艺,精通琴棋书画又深得家传医术,常常跑到街上救助病患,小小年纪就走遍了胶东的山山水水。她的志向绝不是只限于宅院之中绣楼内的一方小小天地。然而,偏偏一旨诏命入宫待年,小姐的性子仿佛变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有的时候,紫烟甚至想,如果永乐十八年小姐没有北上、没有入皇太孙府、也没有去做朱瞻基的嫔妾,如果在那个时候她跟了许彬,也许对小姐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娘娘!”湘汀与紫烟不同,自若微八岁入宫时被分到她身边,从此也就担负了守护她的职责,所以湘汀的信念很单纯就是要帮若微在宫内好好的生存下去。 “湘汀,你想说什么?”若微放下手里的书稿,对上湘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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