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谨接过话题说道:“英弟,立后的事情我们多少也听了些,只是不明白为何会闹得如此严重,这皇上若是真的仁孝就该依了太后的意思。而太后若能体恤皇上就随了皇上所愿,各退一步不是皆大欢喜吗?” 小善子还未答话,范弘则接语道:“你有所不知,这里面的渊源涉及三朝天子,立后一事虽是皇上的家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野都在观望呢。若是太后从了皇上,就是对祖宗和先帝的藐视,若是皇上从了太后,那又将影响皇上日后独掌朝纲、乾坤独断的威信。” 阮浪叹道:“身为皇上原来也有诸多无奈呀!” 小善子自斟自饮道:“想咱们兄弟几个原都是世家子弟,虽然如今成了不男不女的阉人,可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出头,不为了光宗耀祖,只为了人活一世总要成就点什么事儿如此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上一遭。” 王谨在小善子肩上重重一拍:“英弟所言极是,我们虽为宦官确不能自轻自贱,当今皇上年轻有为、至仁至善,登基之初有多少大事等着他筹划,可是他还不忘给咱们这些人在宫里设立学堂,让咱们长见识学本事,就冲这一条,如果我王谨能够有幸跟在皇上身边,一定为皇上当牛做马,忠心不二。” “说得好!”范弘连连点头,“我们虽然没有福分侍候在皇上身边,但也该为皇上分忧,英弟,你得皇上宠信也许可以向皇上进言,如今之势即使太后退步依了皇上勉强立微主子为后,怕是也于圣德有损,倒不如以退为进,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善子听了立即来了精神,眼珠儿里精光闪烁:“好哥哥,你说的仔细点儿,什么叫‘以退为进’?” 范弘凑到小善子耳边低语片刻,小善子似信非信:“这成吗?” “有何不成?”范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而眼中神色却是笃定异常。
第二十二章 尘埃初落定 仁寿宫慈荫楼内,张太后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云汀站在下首面色焦急:“太后,皇上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您还是不见吗?” 张太后如同老僧入定,不发一语。 云汀急的一跺脚转身出去,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儿,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太后,太后,大事不好了。皇上从咱们这儿出去往乾清宫听政的路上晕过去了。” 云汀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太后,神色中尽是祈求。 “晕过去了?”张太后猛地坐起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闪过体力也有些不支,“哀家就不信,乾清宫里那么多人侍候着,就能让皇上真的绝食?定是跟我使‘苦肉计’,云汀,你差人去看看再来回我!” “太后,不用去看了!”云汀眼中噙着泪水,压抑着悲色说道,“奴婢早就派人细细的查问过了,乾清宫里的锦汀也把消息递出来了,皇上的确是三天都没吃东西了。这几天皇上跪在外面请安的时候,奴婢偷偷看了,皇上的脸色大不如从前,灰白灰白的,龙目深陷,这身子也消瘦多了,奴婢怕这样下去,皇上……” 看到云汀一副无比伤心的样子,张太后才觉得事态越发严重起来,她重新靠在枕上细细思忖着,半晌之后她才颓然地叹了口气:“去吧,去御膳房传膳!” 云汀乍听了还没反应过来,她支吾着:“可是,奴婢就是传了膳送到乾清宫,皇上也不肯吃呀!” “好个笨丫头!”张太后强撑着精神仔细凝视着云汀的神色,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真是关心则乱呀。原来的伶俐劲儿都跑到哪里去了?哀家的意思是咱们仁寿宫里传膳,消息自会不胫而走。若哀家进了食,皇上自然也会进食的。” 张太后此语一出,在云汀听来顿感这宫里连日压抑阴沉的气氛一扫而去,如同雪融冰释处处明媚起来,于是立即应声回道:“是,奴婢这就去传膳。” 事事与张太后所料无异,御膳房刚把午膳送到仁寿宫,乾清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皇上开始进食了。 张太后独自走进佛堂,许久没有出来。 手捻佛珠,心事无限。 原本从曹袁二人处理宫里偷窃之事中得到一丝灵感,虽然万分不愿意去学民女村妇那般的寻死觅活来要挟人。可是被皇上逼的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勉为其难地试上一试。说实话,她不相信瞻基当了皇上以后就会性情大变,真的不顾自己这个母后的死活,也不管天下人的非议,仍坚持己见。 所以,她在仁寿宫绝食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乎与此同时,皇上也绝食了。 消息传来,虽然面上如如不动,但她内心犹如风暴来临,又惊又恨。 恨的是原本的死局,竟被皇上轻而易举的破了。陪母后一起绝食,他在坚持己见的同时,仍旧顾全了孝道。可是,若是自己这个母仪天下的太后,依旧如故,不仅在常人眼中成了不体谅儿孙的老糊涂,更伤了龙体,影响了朝局的稳定。 这样的绝招,是瞻基想出来的吗? 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她的瞻基,她心中完美的年青天子,不会有这样带着绝杀之气的狠招。 难道是她? 若真是她,自己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伴在皇儿左右,并登上后位,成为大明朝的国母吗? 张太后摇了摇头,绝不。 第二日清早,一辆马车悄悄出宫,守门的太监只看到赶车人拿的是仁寿宫的腰牌。 就这样,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位皇太后张太后布衣荆钗悄悄出了皇宫,马车一路向北往天寿山长陵方向驶去。 是的,就这样卸下千钧重负,就此离开皇宫去天寿山陪伴长眠在此的先皇,这样,皇上还有退路吗? 难道这一次他还能丢弃皇位,陪母后一同去皇陵幽居吗? 张太后苦笑着,想不到自己终有一天,要对自己的儿子用谋略,何止是无奈。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女人,张太后恨恨地想着,敬之,你自己带给我一生艰涩的记忆还不够吗?还要让你的女儿这样折磨我吗? 无言的痛苦紧紧包裹着她,路上寂静极了,除了马蹄嘚嘚的声响,就是她自己的心跳。 坤宁宫后面朵殿的东次间是顺德郡主朱锦卿的卧室,胡善祥坐在那张小小的填漆床上,用手轻轻挽起床头悬着的大红销金撒花帐子,看到女儿熟睡的小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楚,这就是当今天子的皇长女,是她拼了性命为他诞育的。 可是从出生到现在,他抱过她吗? 没有。 胡善祥摇了摇头,别说抱了,就是拿正眼瞧都没瞧过。可怜的孩子。胡善祥伸手轻轻抚过女儿姣好的面容更是暗暗心寒,她孙若微所生的常德郡主朱锦馨是你的女儿,而我的顺德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如此厚此薄彼岂是仁君所为? 想着想着,眼泪就在不经意间淌了下来,听说皇上与太后的较量已经停止,太后开始进食,这就意味着太后放弃了,连她也放弃自己了吗? 胡善祥扭过脸去看着室内的陈设,这坤宁宫自己住了还不到一个月,是不是该搬出去了呢?正在伤心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步子从外面悄悄传来。 “娘娘!”来人正是慧珠。 胡善祥忙站起身一面拭去眼角边的泪水,一面低声说道:“到外面说,别吵着顺德。” 慧珠点了点头。 坐在坤宁宫西次间临窗炕上的胡善祥神情懒懒的,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落漠,慧珠站在炕边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胡善祥冷冷地笑了:“我们输了,是吧?接下来该是迁宫了吧?” “还没有到最后时刻,娘娘务必要打起精神来!”慧珠脸上蕴含着阴冷的笑容。 “此话怎讲?”胡善祥挺直身子,心中自是又惊又喜。 “娘娘,早上刚刚得到的消息,太后出宫了!”慧珠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出宫了?太后为何要出宫?出宫又是要去哪里?太后这是不管咱们了?”胡善祥眉头紧拧连连追问。 “娘娘怎么糊涂了!太后这是在帮衬着娘娘!太后出了宫门一直往北,听说是直奔长陵。定是到祖宗陵前请罪去了,这下可把皇上逼上绝境了!”慧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见胡善祥还是莫名奇妙,索性把话摊开来讲明,“娘娘莫急。我已将此事的消息给前边放了过去,依她的性子定是要去阻止,要贤名还是要后位,她自己斟酌着办,咱们只要静候佳音就是了!” 慧珠一面说一面指了指前边不远处那座高大的殿宇,她和胡善祥都很清楚,那儿是乾清宫。是让她们又爱又恨的地方。 “太后,后面好像有人在追咱们。”赶车的太监放慢速度冲着车里说道。 “不必理会,继续前行。”车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吩咐。 于是马蹄阵阵速度不减。 一匹马从后面飞驰而过拦在车驾之前,赶车的太监看来人服色像是乾清宫里的小太监,刚要开口问话,只见此人已然跳下马跪在车前。 “母后!” “是她?”张太后莫名有些惊讶,而车外的轻唤又再次响起,只得让侍女打开车门,她探着身子向外一看,地上跪的果然是乔装成小太监的孙若微。 “是你,你怎么来了?”张太后脸色清冷不带半点儿温度,即使是盛夏时分让人望去也觉得莫名有些寒意。 “皇上还不知道太后离宫的消息,这个时候皇上还在早朝。若微也不敢贸然将此事告之皇上,所以得了消息就立即赶来。”若微坦白答道。 “你来做什么?”张太后紧盯着她,注视着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只想刺入她的内心深处。 是的,到此时张太后才真正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她,虽然她有太多的优点可以让自己喜欢,可是对于她,自己还是有着隐隐的恨意。恨什么呢?她的母亲还是她自己?张太后扭过脸去:“你回去吧!” “若微是来劝母后回宫的!”若微依旧跪在地上。她的样子十分恭敬,虽然是在跪着回话,可是她并没有深深垂首,而是高昂着头直接对上张太后的目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后看,仿佛是一种挑衅,然而目光中却是如山泉一般的清彻。 “回宫?回宫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将皇上引入歧途?”张太后将压抑心中多时的不满宣泄出来。 若微不怒不惧反而扬着笑脸好似玩童一般笑嘻嘻地问道:“母后,你为何会认定若微做不了一个好皇后?” 她问得如此直白以至于张太后猝不及防,看着她真挚纯美的笑脸,张太后不由想起了十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时初入宫闱时的样子,那样伶俐娇俏的小丫头曾经在那段艰难的日子带给紫禁城多少欢笑和希望?自己也许真的不该这样苛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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