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点了点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朕的微儿。如今朝中诸臣对于父皇吉地择选一事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可以在天寿山附近择选,而另外一方则认为父皇的吉地必在南京祖陵附近。两派相争各不相让,朕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 若微抬起头看着朱瞻基:“怎么会想到将父皇的陵寝定在南京?这也太荒唐了!难道……”若微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又想提迁都的事情?” 朱瞻基点了点头。 大明开国之后,太祖朱元璋将都城定在奉天也就是南京。帝位传承至成祖永乐帝朱棣时,他坚持京师北迁,把都城改为北京。朱棣在世时,文武百官摄于他的文治武功、丰伟帝业不敢相驳。等到朱棣驾崩,永乐二十二年十月,洪熙帝即位仅两个月,礼部左侍郎胡濴就上疏启奏“南京龙蟠虎踞、气旺地灵乃是水陆交通辐辏之地……”并以此为由奏请迁都。 同年十二月,监察御史胡启先又上奏谈及迁都之说“南京借长江天堑之险,是全国供给之富庶之地,若迁都则可保祖宗帝业永全更令南北人心皆悦。”当时洪熙帝即大为赞同,传旨在北京诸司衙门称谓之前一律加‘行在’二字,也多次在金殿议政时表示要将京师重新迁回南京。同时还命时为太子的朱瞻基回南京留守祭祀祖陵。” 如果不是洪熙皇帝的突然驾崩,恐怕将都城重新迁回南京的事情就成了定局。 “众人迂腐,都以为当初皇爷爷把都城从南京迁来北京是怕建文帝的冤魂来扰,他们着实是太小看皇爷爷了。”朱瞻基轻揽着若微的柔肩缓缓说道,“都说帝王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所想所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皇爷爷迁都之举何其圣明,一方面北京乃元时大都人杰地灵,另外此处更是扼住北方游牧部落南下入侵的咽喉要害,于军事和经济上都是首脑之境。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是想着迁都、迁都。朕若是表示不迁都,他们又指责朕违背父皇生前的意愿,说朕不孝,可是朕也不能为了一个虚名做下贻害社稷的糊涂事来。” 若微伸手轻轻撸着朱瞻基的胡须笑道:“皇上也不必想的太多。事繁则从简处入手,他们为了迁都所以才对父皇吉地择选之事多加相阻,皇上只须说现在国丧之中,一切以先帝建陵之事为重,就算要迁也要等孝期满了再说。当下最紧要的是选址建陵。” “只是这陵寝吉地,他们执意要建在南京,又该如何应对?”朱瞻基又问。 “且不说年初南京的地震和疫病。皇上就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若微笑了笑,“皇上要孝顺所以要听父皇的话,可父皇又要对谁尽孝呢?将都城迁回南京这原本就是违背了皇爷爷的意思,难道父皇对皇爷爷就不用孝顺了吗?皇上只须说不能为自己博一个孝顺的美名就陷父皇于不孝即可。” “你是说拿皇爷爷的意思来压他们?”朱瞻基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只是这话皇上不能说,须得找一位侍奉过三朝又得皇爷爷信任的人在百官中吹吹风也就是了!”若微美目微闪面上似已露出倦意,她伸手将朱瞻基按在枕上,“皇上还是睡一会儿吧,只要派人去知会一下杨学士,隔日早朝再提此事,百官群议结果自然会让令皇上如愿的。” 朱瞻基拥着若微躺在床上,他龙目紧闭然而却并未睡着,细想着若微的话,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洪熙元年七月十一日,宣德皇帝朱瞻基派遣官员祭告天寿山及后土之神,遂即在长陵之右侧的黄山岭下开始破土兴工洪熙帝的陵寝——献陵。 坤宁宫内红毡铺地金碧辉煌,刚被册立为后的胡善祥以后宫之主的身份宴请诸妃与皇太后。 众人围坐在正厅的楠木大宴桌前,宫女们将一道又一道珍馐美味竟相端上。 众妃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自然不敢造次,她们只是低声地暗自称赞这坤宁宫中的摆设是何等的精致,而桌上的盛着美味的碗碟是一水的缠丝白玛瑙碟子,盛酒的则是金光闪闪镶珠嵌玉的夜光杯。 若微把目光投向新入宫的刘淑妃与何惠妃,只见她二人均是二八年华,一个是颜若朝华似瑶池仙姝,一个是如芙蓉临水笑靥生春,两个人都是绝色的美人,比起袁媚儿与曹雪柔,正是各领芳华不相上下,只是她二人都生得珠圆玉润、肤白胜雪。若微看得有些痴了,唇边的笑容也不觉间展开,惹得朱瞻基不由侧目。 “贵妃娘娘在看什么,笑得这样灿烂?”袁媚儿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若微。 若微只好说道:“是看淑妃和惠妃,如此绝色容颜叫人看了好不羡慕。”其实若微笑是因为太后曾意味深长地对皇上说过此二女最宜男相,选来是为了皇上早得皇儿开枝散叶的。她原本不明白这“最宜男相”指的是何意,如今看了才豁然明白,于是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了是了,新人美如玉!倒把我们给比下去了!”袁媚儿附和道。 而刘淑妃含羞带怯低头不语,何惠妃则举杯说道:“贫妾与淑妃入宫最晚,如今初入宫闱,礼数及诸多事仪都生疏得很,心中时时惶恐,日后还望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多加庇护,袁姐姐与曹姐姐也要从旁多多提点才是!贫妾先干了杯中酒,以此为敬!” 此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十分得体,态度不温不火恰到好处,若微听来心中暗想又是一个有心之人。 果然她此语一出,朱瞻基的目光便投在了她的身上。 迎着天子的目光,她不躲不闪,只是淡淡一笑举杯而饮。 “好好好!”坐在上首的张太后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像是安抚又像是在警示,“望你们几人日后好好辅佐皇后,把这宫中事务整治得井井有条,也好让哀家放心。你们用心去做,皇上自然会恩泽分明多加眷顾的!” “母后教训的是!”身着凤袍头戴凤冠的胡善祥频频点头,她也斟了一杯酒,出人意料的是这杯酒没有敬给皇上更没有敬给太后,而是站起身走过太后与皇上,径直走到若微的身旁。 “好妹妹,不管以前姐姐哪里做的不妥让妹妹受了委屈,昨日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从今以后,你我同心同德共同执掌六宫辅佐皇上,好吗?”今日的胡善祥在若微眼中是如此的陌生,是的,当上皇后的她更显端庄幽雅,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母仪天下的大家风范,此时更是目光如炬,笑容如水,真挚的表情让人看了莫不动容。 只是稍稍一怔之间,若微也举杯相敬:“皇后好意若微惶恐,皇后是天下女子的楷模,若微只盼着能跟皇后多多亲近学些贤良淑惠的好德行。” 言罢,两只由纤纤素手相执的酒杯轻撞在一起,微微溅起酒波荡漾,随后各自皆是悉数饮尽。 朱瞻基面色沉静默默注视着她们不发一语。场面似乎略显尴尬,太后则把目光投在皇上的脸上:“皇上,你父皇的陵寝何时可以建成?”。 “快了!”朱瞻基答道。 “快了是什么时候?如今正值盛夏,你父皇的龙体不宜久放,皇上要多多催促才是。”太后语气中透着一种难掩的焦虑似乎还有隐隐的不满。 朱瞻基何其敏慧,立即就听明白了,只是他实在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这个话题。 “太后教训的极是,皇上已派成山候王通、工部尚书黄福为总督负责营建工程,又特命平江伯陈瑄从运粮军中抽出官军五万名,还抽调了一万名原本在南京修缮城池的工匠,诸省另有五万人助工,想来会很快峻工的。”若微替朱瞻基回话,不料反而让张太后有些不悦,“想不到贵妃身居后宫对于前朝之事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是儿臣造次了,还请母后恕罪。”若微唯有一笑而过。 朱瞻基见状立即起身说道:“母后,儿臣前朝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就向外走去,走至门口朱瞻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若微,“贵妃不是昨儿夜里受了风嚷着头晕吗?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宫歇着,也省得把病气过给旁人。” 这话明里是责暗中却是助若微脱身,对此在座诸人谁不明白?于是一时之间心思各异表情也各有不同。 若微只好起身向太后与皇后告退与朱瞻基一前一后走出坤宁宫向前面的乾清宫走去,若微心事忡忡,朱瞻基则停下脚步与她并行,拉起她的手他怅然说道:“在这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很陌生,都让朕望而生厌,只有你能给朕稍许的温暖。” “皇上。你的性子好像变了。”若微仰着头看着他。 “是。以前当皇太孙和皇太子时,虽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是那样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但在心中总还是存有一丝期盼。总想着以后执掌江山当了皇帝自然就能随心所愿了,然而现在登在山顶,才知道山顶之上除了美景还有悬崖与深涧。稍有不慎即会万劫不复。”朱瞻基握着若微的手稍稍有些用力,他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若微,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朕常在想,若是当初你没有入宫,朕没有遇见你,现在的日子该是多么难熬?” “皇上今天是怎么了?”若微把头轻倚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一阵心惊。 “看到胡善祥端坐在坤宁宫的凤座之上,看到你向她请安行礼,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着实无用。”朱瞻基笑了眼中却满是苦涩,“当了皇帝之后,才发现制肘更多。就说眼下修建陵寝之事吧,刚刚派了十万工匠,工部尚书吴中又上奏疏说是人手不够,朕到哪里再去给他调来那么多人?况且朕实在不愿意向民间征夫。从永乐初年到二十二年,为了修建紫禁城和天寿山有多少民夫客死异乡?湖南、山东多处民变,如今‘与民休息之策’刚刚颁布再大量征调民夫,朕这个天子在百姓心中何信之有?” “皇上原来是为了此事烦心,若微有法子帮皇上解忧!”若微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脸上笑容满溢,“不用征调民夫,我们还有助工!” “还有助工?”朱瞻基不信,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朕知道你是为了让朕宽心。” “去年父皇下旨停了宝船出航。这南京海舡厂和江北府卫应该还可再征调旗军十一二万,如此加上先前的助工总计二十二万,若是再不够,我看这工部尚书换人算了!”若微言之切切很是笃定。 “南京海舡厂?”一语点醒梦中人,朱瞻基大喜过望。 她和他并肩立于太液池畔的千秋亭上,对着无限辉煌的落日携手而傍,那情景美的如同一幅写意山水画儿,往来经过的宫女太监看了都不免惊讶,眼中满是艳羡与倾慕只是又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装着没看见。 “若微,有你相伴,真好!”他说。 “真的吗?”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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