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彬更让他诧异,许彬千年寒冰的脸上竟然浮起了温如暖春般和煦的笑容,他甚至双手击掌高声赞道:“许彬何其有幸听到皇后这样一番高论,怪不得皇上遗诏说朝中大事白于皇后!” 赞过之后,他又说:“只是皇上错了,皇后虽然才智过人,可是怯懦柔弱与一般妇人无异,皇上留下的千钧重担,她担得起,可是却不想担”! 若微原本苍白憔悴的面上忽然闪过一抹狠厉,她指着许彬厉声说道:“你激我?” “哈哈”!许彬爽声大笑,“站在皇后对面的,如果是宋太祖之母杜太后,皇后退让是明智之举;可如果不是杜太后,而是吕雉或是窦太后呢?皇后是想做人彘还是想做钩弋夫人?” “许彬!”若微一声惊呼,玉颜大变。 仿佛刚刚还是万里晴空转眼即阴云密布、雷声大作,一场急风骤雨即将来临,她想要躲却根本无从躲藏。 许彬说的是发生在大汉后宫真实载于史册的典故。汉高祖刘邦去世后,吕后把持朝政铲除异己,将高祖最宠爱的戚夫人和幼子株杀;汉景帝去世后,窦太后权倾朝野,欲立自己的小儿子为帝为此处处为难太子刘彻,并设下重重障碍阻止其亲政。后来,成为一代明君的汉武帝刘彻为了防止太后干政悲剧重演,在临死前,将太子之母钩弋夫人斩杀。 皇权的交接,向来都不是一番风顺的,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安稳的日子过了没几年,怎么就忘记了从朱棣到朱高炽直到朱瞻基,这帝位的更迭,隐于背后的风波和杀戮还少吗?已经站到了风口浪尖,不勇往直前,真的还能退回去吗? 恐怕退意刚萌,一个大浪打来,被深埋海底的,正是自己。 若微重新回到宝座之上,坐在这里俯视大殿,风景确实不同。 面色仿佛已经和缓多了,但是眼眸中的神色冷的骇人,微微挑起的秀眉带着一丝轻佻狂傲,高耸的秀鼻就像她刚刚坚定起来的信念,想要不受伤,就要在脆弱易碎的七巧玲珑心外面包上一层铁衣,筑起一座城堡,这就是所谓的铁石心肠吧。 微微翘起的嘴唇仿佛在笑,但是看上去却无端地让人心底发寒,笑中怎么会藏着阴狠与冷酷呢? 那是她心底的铠甲。 战鼓已然擂响,既然是退无可退,就昂首相搏吧。 仁寿宫慈荫楼内灯火通明,一对母子正在秉烛夜谈。 一身孝服,满面尘色,难掩他如珠似玉的俊美容颜。他是紫禁城里最耀眼的那颗星,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做温柔,冷酷也变做浓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大地……现在,在仁寿宫里,对着他曾经万分敬仰的母后,他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笑容。 “儿臣一入宫已经听二哥说了,皇兄过世之前曾召百官于文华殿拜见太子,也曾留有遗诏让皇太子即位。母后怎么能还要让儿臣即位?这不是违逆皇兄的遗愿吗?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儿臣做不来!” 坐在屏台床上的张太后手拿佛珠仪态端庄,面对儿子的质问她不急不躁,缓缓解释道:“瞻墡,母后毫不讳言。母后刚刚对你说的话是违逆了你皇兄的意思。可是母后没有私心。你是母后亲生的儿子,祁镇也是母后的亲孙子,自打他一出娘胎就养在母后的身边,母后对他比对你们都尽心。可是,母后不能因情忘理,因私废公。” “母后?”他凝望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虽然盘踞在心底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解开,可心情却已然平静下来。 “若是你皇兄能多活十年,母后绝不会多此一举,大老远的把你从封地召来。可是今时今日的情形,我们都不能因情忘本,大明的江山是姓朱没错,可大明的江山更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这九州十三司的泱泱大国,能交给他们孤儿寡母吗?八岁的孩子再聪慧,他能坐在金銮殿上统驭群臣处理繁杂的朝政吗?靠谁?那些大臣?别说他尚在幼冲,就是当年建文帝朱允文二十岁登基,他又坐了几天龙椅?你皇爷爷靖难起兵虽说是势如破竹,可若是建文帝身旁那些顾命大臣通史尽心辅佐少主忠心体国,建文朝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张太后叹息连连,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 襄王朱瞻墡有些不忍心,他将案上的茶盏朝母后身边移了移。 张太后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墡儿呀,你也是仁宗皇帝的嫡子,你皇兄的亲弟弟,就效仿宋太宗挑起这负重担吧!” “母后”!他一声低呼,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抹深藏在心底的丽影。那一年的夏天,在宫中莲池边上的初遇,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她在不经意间冲着他回眸一笑。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目含愁。是了,正是笼在眉眼间那淡如烟、轻似雾的愁绪,在一瞬间便牢牢将他的心神缚住了,即使他常年不在宫里,即时不能天天见面,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对她,他还是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今天,若是自己应下了,那么母后又会将她置于何地? 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不,祁镇还有皇嫂相辅,皇嫂一向才华过人,机警善断……” “住口”!张太后冷了脸,把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若是没有她,你皇兄也不会走的这么早。她有才,她就是太有才了,我就是怕她把祁镇引到歪路上去。祁镇若是没她这个娘,我倒还少操些心!” “母后!”朱瞻墡不知如何接语,他想出言相驳,因为在他眼里,她是完美的,是洛伊水边不食人间烟火的洛神。可是他也怕,尴尬的身份,他如何能为她去讲情呢? “好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吧,她若真是随你皇兄去了,倒算她有情。”张太后仿佛有些倦了,靠在棉垫子上愣了片刻才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你一路劳顿,刚刚才到,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咱们娘俩再细细地说!” “好!”朱瞻墡点了点头起身行礼告退,出了仁寿宫静静地走在宫中小径上,心中波澜迭起是前所未有的不安。皇兄的猝然离世,母后蕴含千钧之负的话语带给他太多的震撼与意外,他能承受得起吗? 从小到大,在众人的眼中,皇兄就像高挂在空中的红日,他英俊爽朗、睿智通达,深得所有人的宠爱与敬重。自己呢?好像是夜空中的一轮新月。是的,虽然他们都是皇家子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样万众瞩目高悬于空,可是月亮和太阳是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中的。当太阳在空中把光芒和热量散发出来,用光明和热亮泽被苍生的时候,自己这个害羞的月亮就会躲藏起来,只有等到太阳倦了睡了,他才会悄悄地露出头。 月亮的光和热都远远不及太阳,可是他所独有的那份纯美如玉、冰清胜雪的皎洁,在寂寞无边的暗夜中抚慰了多少人,又带给多少人希望与温暖。 想到这儿,他突然停下了步子,就站在高大宫墙下的夹道中,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儿是怎么了,星光是如此惨淡,衬的淡淡的月光投在地上显得寒霜深重,凄凉的有些无助。他缩了缩肩,身后随侍的太监立即上前为他添了一件皮衣大氅,瑟瑟的感觉无边无尽地袭入他的身体,寒气一点儿一点儿扩散开来,他不禁有些暗自纳闷,今夜怎么会这样冷呢? 入了正月,春天就该来了,不是吗? 他怔怔地立在那儿,举目向东边那排高大的殿宇望去,他知道,那儿是坤宁宫。 惨淡的月光使那高大的殿宇如同遍布白露,往日华美的宫殿如今白灯掩映、素纱环绕,看上去很像是嫦娥的广寒宫。那宫里美若冰晶,霜肃九华的仙子如今可还安好? 一想到她,他的心里仿佛渐渐涌起丝丝的暖意,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量。心中有些慌乱,他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唯恐他的心事被旁人猜透半分。 仿佛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随侍的太监都深深低垂着头,他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 是的,没有人知道,如月一般纯美的她已在自己的心中存了多少年。 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她重重包裹,悄悄深藏在自己的心底,不让任何人窥了去。 刚要迈步前行,忽然间,一阵清冷的乐曲由远及近悄然奏响。 在这寂寞的寒夜,在这宫禁森严的内廷,谁敢如此? 他迎风而立,静听夜曲。曲调抑扬起伏,音走圆珠,声碎金玉,悠扬中透着一种悲慨的微妙。琴声悠然不歇而迭,他脸色微变,这份纯熟的技艺,在宫中绝不作第二人想。是她。可是为何要选这首曲子来弹? 琴声颤颤细将幽恨传,白露至飞雁斜,断肠时黛眉独深蹙,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 心底渐明,可是又有些不甘,就这样放弃了吗? 坤宁宫大殿内,一身素服的若微端然坐于琴桌前,纤纤玉指抚弄七弦,凝神静气如处无人之境。殿中门窗大开,瑟瑟的寒风直趋入室,静立于殿中值守的宫女都忍不住浑身颤栗,“下去吧!” 淡淡的不带半点儿情绪的一声吩咐,所有的人稍稍怔了怔,便闪身下去。 她全神贯注于面前的琴上,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娘娘!”半个时辰以后,阮浪从外面走了进来,“襄王殿下已经出宫了。” 曲音嘎然而止,一抹惨淡的笑容从她的唇边渐渐浮起。 她站起身,只是身子仿佛突然间卸了力,双腿一软竟然滑落在地上。 “娘娘!”湘汀与阮浪立即将她扶了起来。 “天呢!娘娘的身子怎么这么冰!”湘汀惊呼着:“快去传太医”! “湘汀,莫张扬!”喃喃的一句低语之后,她便靠在湘汀怀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第四十四章 暗闻冬雷轰 靠在卧榻之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怀里抱着暖炉,只是从头到脚还是被无边的寒意所包裹着,这个冬天真的好冷。 若微闭着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她面上的神情静极了,就像是被冰浸过的玉兰花瓣,又像是雨后初绽的白莲,素装淡裹,晶莹皎洁,美得高雅出尘,美得超凡脱俗,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 不声不响,不发一语,在寒入心底的冷幽中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与剑气。这样的她是陌生的,跟在她身边二十多年的湘汀远远望去也觉得是那样的陌生。 湘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是坐在她身边不时地为她掖掖被角,换个热乎乎的暖炉,吩咐人将暖围里的炉火弄得旺旺的,只是湘汀心里很清楚,再多的火也捂不热她的心。 悄悄入内的阮浪又一次窥到睡梦中的她,仿佛那年在花架子下小憩一样,迥然不同的境遇与神态,却同样美的让人难以移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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