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歇奔赴京城,一入乾清宫,看到太医的神色,若微心中已经明白大半,来到龙榻之前看到那烧得通红的小脸,若微忍不住珠泪连连。 亲自为祁镇诊脉,亲自拟方配药,更是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小茶炉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为他煎药,又是亲自将温热适中的汤药喂入他的口中。 整夜守在他的榻边,用自己的手握着他的手,生怕他耐不住痒抓伤了痘疹。 日升月起,连着守了数日,终于大好。 太皇太后张氏两次探视,两次均在门外止步。 云汀不解,扶着太皇太后张氏回到仁寿宫坐在暖炕上,不由开口相询。张氏叹息连连:“祁镇从降生之日起就是由哀家抚养,对于他这个孙儿哀家真比对几个儿子还要上心。可是没成想在他昏迷之际,口里唤的却是他的母后。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这份情,割是割不断的。罢罢罢,以后哀家也省省心,不再管了。” 张氏靠在枕上转身扭向里侧,眼角边渐渐有泪水溢出,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泪水滑落在锦被当中。 她一次一次地问,是我错了吗? 可是没有答案。 正统二年春,十一岁的朱祁镇正在乾清宫东暖阁里习字,朱祁钰跑了进来:“皇兄,咱们跟二叔去南苑赛马可好?” “不好!”朱祁镇头也不抬。 “唉,皇兄整天待在房间里看书习字闷不闷呀?”朱祁钰凑到龙案前探着头问。 “当然闷了!”朱祁镇沉着小脸。 “那就出去玩会儿,怕什么?”朱祁钰眨着眼睛问道:“是了,母后回来了,你怕母后责罚你?” “不是!”朱祁镇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架上,以手撑着下巴,面上是一副踌躇的神情,“母后这次回来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记得以前父皇在的时候,每当母后看到我贪玩,总会扳起面孔来狠狠地训我,还用竹骨折扇打过我的手掌心。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训了,就是那天看到我趴在草地上玩蟋蟀,她都没说我半句。” “那你还怕什么?”朱祁钰挤到朱祁镇身边,朱祁镇往边上挪了挪,让朱祁钰坐在他旁边。 随侍的太监金英立即唉呦了一声:“万岁爷,这龙椅二殿下坐不得。” 朱祁镇眼一瞪,抄起桌上笔架上的大狼豪冲着他丢了过去:“滚!” “是,是!”金英揉着脑袋退了出去。 朱祁钰看了看屋里侍立在侧的太监和宫女,趴在朱祁镇耳边怯怯地问道:“皇兄,这椅子祁钰坐得吗?” 朱祁镇伸手揽过朱祁钰的肩轻轻拍了拍随后说道:“别人坐就是杀头灭门的死罪,可是你坐就可以!” “啊!”朱祁钰小脸吓得煞白,屁股一滑就要溜走,却被朱祁镇牢牢按住:“别怕,因为你是我弟弟,我让你坐,你就能坐。我是皇上,我说的话就是圣旨!” “哦,吓死我了!”朱祁钰胖胖的小手抚了抚胸口,“对了,皇兄还没说完呢!母后现在不罚你了,你为何反倒不敢出去玩了,还成天憋在屋里看书写字?” 朱祁镇的眼神又黯淡了许多,他紧绷着小脸盯着桌上那个玉虎镇纸:“看,那个镇纸。是父皇小时候仁孝皇太后送给父皇的,伴了父皇好多年,后来父皇送给了母后,如今母后又把它给了我。母后虽然不再管我了,可是我知道她对我的要求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如今这书房里书案上摆着的笔、墨、端砚、镇纸还有书架上的书都是父皇用过的、看过的,就像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有,有一天,我看到母后哭了。湘汀姑姑给我讲了很多父皇母后小时候的事情,我才知道,父皇原来是那样的了不起,所以如果我做的不好,母后就会想起父皇,就会伤心。” 朱祁镇紧绷着小脸,眼眸中渐渐蕴出了一层水雾。 朱祁钰伸出手去拂:“皇兄,你别伤心。我母妃也时常跟我讲父皇的事情,可是她从来不哭,每次她都特别开心,她说有这些回忆可是时常想想,就很知足了。” 朱祁镇摇了摇头:“我母后和贤妃娘娘可不一样。听舅舅说,母后以前很爱笑,她的笑容如新荷照水,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万芳失色。可是现在,我好久都没看到母后笑了。” “想让母后笑还不容易,我有一个好法子!”朱祁钰仿佛献宝一般,小脸上尽是向往的神色。 “什么法子?”朱祁镇眼前一亮。 “我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陪我去后苑射箭,而且要是你输了,就得把你那匹赤兔云驹送给我!”朱祁钰仰着小脸,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好!”朱祁镇点了点头。 朱祁钰趴在朱祁镇的耳边低声说着,朱祁镇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欢快的神情,兄弟两人很快手拉手地跑出乾清宫奔向了后花园演武场。 半个时辰以后,后花园就吵翻了天。 朱祁镇站在用马鞭狠狠地抽着一株桃树,只抽得桃树满枝颤抖,花落四方。 朱祁钰双手插腰站在他旁边气哼哼地数落着:“你输了,就该把赤兔云驹送给我!” “不行,那是父皇赐给我的,不能给你!”朱祁镇面色阴沉,同样气呼呼的,“刚刚是风迷了眼我才射失了一箭,要不然怎么会输给你?” “不管,你是皇上,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朱祁钰毫不示弱,跳到朱祁镇面前喊道。 “你还知道朕是皇上呀?还敢对朕这么大呼小叫的!”朱祁镇抡起鞭子继续抽打着面前的桃树,正巧朱祁钰上前与他理论,结果正打在他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印子。朱祁钰也火了:“你打我,你敢打我!”朱祁钰急了,跳着脚嚷了起来。 “我打你怎么了?我是皇上,也是你大哥,我打你怎么了?”朱祁镇毫不示弱又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当若微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朱祁镇与朱祁钰正在地上滚成一团,没有任何成路数的招式,不过是踢腿蹬脚打耳光抓头发,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子斗狠打架一样。 身旁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若微原本是急匆匆地赶了来,然而看到这样一幕反而一下子就安静了。她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语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兄弟俩,直到贤妃吴雨晴赶来。贤妃先是一声惊呼,然后立即下跪给若微请安告罪,紧接着就上前将朱祁钰拎了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在朱祁钰的脸上,却像打在若微的心上。 她上前将朱祁钰揽在怀里,伸手轻抚他的小脸,又盯着贤妃问道:“太妃这一巴掌打错了,原该打在皇上身上才是!” “臣妾不敢!”贤妃立即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若微低喝一声,指着朱祁镇说道:“皇上,快把太妃扶起来!” 朱祁镇脸上还在别扭着,看到若微沉了脸这才走过来伸手将贤妃扶起。 “求太后恕罪!求皇上恕罪!是臣妾管教无方才让祁钰冲撞了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贤妃脸上一派沉痛之色,上前拉过朱祁钰逼着他跪在地上给朱祁镇陪礼。 “母妃!今儿的事不赖我,是皇上哥哥赖皮,输了也不认账!”朱祁钰嘟囔着极不情愿。 贤妃听了立即大惊失色,扬手又要打,这一掌却硬生生地打在了若微的手上。 “太后!”贤妃更是惶恐。 “你也太莽撞了,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况且刚刚我来的早,看得真真的,是皇上不对,祁钰没有错!”若微和言细语地安慰着。 朱祁镇愣愣地看着母后,脸上渐渐有了怨气,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不维护自己,她平日里不是总在对自己说教,念叨着什么帝王威仪,仁君风范吗?今儿弟弟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竟然不责罚,还这样偏袒。 他想不明白,可是若微偏偏不放过他:“去,把你的赤兔云驹牵来,亲自交到祁钰手上。” “我不!”朱祁镇大声顶了回去,他扭过脸,“那是父皇赐给儿臣的生日礼物,不能送给别人”! “不管它有多贵重,你有多么珍爱,既然你应了祁钰,如今就要履行诺言!”若微上前拉起他的手,“母后陪你去,我们一起去把赤兔云驹牵来。” “不!”朱祁镇猛地甩开她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皇上!”身后的太监纷纷惊呼追了上去。 若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身弯下腰轻抚着祁钰的脸说道:“好孩子,别生气,一会儿母后叫人把赤兔云驹给你牵过去。这脸上的伤回去让你母妃帮你好好料理。” 说罢又转身对湘汀吩咐着:“请太医过去给祁钰好好看看,除了脸上还要留心看看这身上有没有伤,要用最好的药。祁钰长得好,千万别留下疤痕”! “是!”湘汀应声退下。 “太后,你这样宽待祁钰,臣妾真是万分惶恐”!贤妃面露悲泣之色,“臣妾虽然不是奴颜婢膝之人,也算有些性情,存着几分傲骨,可是臣妾懂得君臣纲常,祁钰原是死罪,太后这样通达明理,臣妾心里……” “好了!”若微又是一声长叹,一手搂着祁钰一手牵着贤妃,“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只有相依相扶常常走动才能度过这寂寂余生。况且,我们都是先皇宠过、爱过的,更该彼此关照体谅,否则先皇如何能安呢?” “太后!”贤妃哽咽了,她不再开口,因为此时她心乱如麻,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说,年轻时的坎坷经历将她原本伶俐的性情磨砺得圆融内敛,很多时候,她知道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往往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四十九章 独自倚阑干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祁镇负气蒙着头窝在榻里,若微坐在东墙碧纱橱下的圈椅上静静地看着书,她一语不发,室内悄无声息,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几乎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镇闷得不行,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拿眼偷偷瞄着若微,只见她如如不动坐在椅中看着书,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朱祁镇觉得十分无趣。 “母后!”从外面姗姗入内的正是长公主朱锦馨,十五岁的她如花般娇嫩,人还未进门这如珠似玉的娇憨嗓音已然响起。 走至屋内见到若微与朱祁镇的情形自然明白了几分,她笑嘻嘻地冲着床榻上的朱祁镇福了福礼:“见过皇上!” 朱祁镇臊红了脸喃喃地低唤了一句:“皇姐!” “嗯”!朱锦馨美滋滋地凑到他身边说道,“听说今儿皇上在御花园里发了龙威,快让皇姐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朱祁镇立即裹紧了被子又将身子向榻里挪了又挪。 “没有就好,真是可惜了那几个奴才”!朱锦馨轻抚着垂在胸前的青丝看似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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