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妍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便点了点头附和着:“正是如此。” 彭城伯夫人又道:“再者呢。太子实力弱些,咱们本就靠着瞻基,可这瞻基从小是徐皇后养大的,不在你身边。他与瞻墉、瞻墡不同,跟你多少有些隔阂。所以瞻基的正妃要是你从小养大的,既是婆婆又是养母,情份自是不同,以后你也好辖制。就是拉下脸来骂一顿,她也得听。否则,若是换为那些侯门千金,恐怕你才立了规矩拿了婆婆的款,她们身后那些老勋戚们就得聒噪了。” 张妍心下越发感慨,不由连连点头:“还是母亲思虑深远。” “当娘的,自是处处为了女儿打算,你如今可是万不能有丁点儿闪失。”说到此,彭城伯夫人看了看四下没人,压低声音:“圣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他们完婚?” 张妍:“还未下旨,只说让礼部先准备。可是前儿又听说皇上让人彻查若微的家世。娘,这里面会不会不妥?” “能有什么事?女儿就放心吧!他家里的事情我最清楚了,虽说门第不高,但清白极了。他爹在永城为官,与你爹也曾是同僚,你爹说他官声不错”。彭城伯夫人十分笃定。 张妍:“既如此,便可放心了。前些日子,皇上总说为瞻基再挑几个人,女儿这心里还嘀咕着,别是有什么变故。” “这倒也寻常”,彭城伯夫人神清淡然:“照理说像瞻基这么大,房里早该有几个人了。” 与母亲一番详谈后,张妍先前的不安便悉数散去,人也越发的平和恬静起来,孰料,乾清宫中已是风云骤变。 乾清宫。 朱棣手中拿着一幅画像,目光凌然,神情有些悲愤。画像里正是昔年的旧识董素素。 马云入内,一脸的小心,声音也是极为轻缓:“万岁爷,该传膳了!” 朱棣眼睛一瞪:“吃什么吃,这是要将朕气死才甘心!” 天子一语,总管太监马云与殿内的一众侍女、太监便立即跪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喘。 朱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马云便让侍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屏息侍立,神色紧然。 朱棣瞥了一眼马云,又看像画像:“这东西怎么得来的?” 马云斟酌着小心回应:“派出去的人每次去查她总不在家,就请画工找她家的邻居仔细描述,才得了这幅画像。” 朱棣听了更怒,不由咆哮:“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们究竟是怎么办差的?” 马云低着头,面色羞窘:“当年那董老爷膝下只有一个位女公子又以行医为生,所以咱们便按着这个线索去查。没料董老爷已改姓更名,现在叫做孙云璞,又把女婿孙敬之充做儿子,那董姑娘在外面自称孙夫人,素来不提娘家姓氏,所以咱们才被蒙混过去。” 朱棣龙目如炬:“当年若微入宫的时候,司礼监不是去查了家世、祖谱了吗?” 马云:“这家谱并没有做假,孙敬之生父正是孙云濮,与董老爷是同窗好友,洪武十六年孙云濮远赴朝鲜讲学一直未归,直到二十年后永乐元年才返家,之后就为孙敬之操办婚事。料想那个时候返家的就是董老爷,而真正的孙云濮要么还留在朝鲜,要么就是已然过世。” 朱棣听了,面色更加难看。 永乐元年?那时自己已然登基为帝,就算他们偏安一隅,这样天大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况且自己又派了人到山东境内遍寻,各州府衙门到处贴着告示。她看了就应当知道自己的心意,却偏与旁人成婚,当真是心里一丝一毫也没有自己的存在,枉费自己还念了她这么多年,想来当真可恨! 朱棣铁拳重砸于案,马云立即跪下请罪。 朱棣目光紧盯着案上那幅画,原本伸手要将画作揉烂,只是指尖才碰到纸却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急急地抽了回来。 舍不得,终究还是舍不得。 仔细看着那画中的人,将近二十年未见,却一如当年模样半分无二,她终究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再仔细看眉眼间的神情,分明是那样熟悉。是啦,想起初见若微,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竟是故人之后! 半晌之后,朱棣开腔:“她现在何处?” 马云苦着脸:“眼下还未查到!” 朱棣沉着脸思忖片刻:“差人支会吏部,把孙敬之调到北京去修天寿山皇陵,还有,她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一起调去!” 马云怔然,神情惊讶。 “马云斗胆请万岁爷息怒,这不是马上就为皇太孙举办大婚典礼了吗?女家的父兄按制应调入京城,却怎么反而发落到北京去了?到时候,这聘礼都没法下啊!” 朱棣眼睛一瞪:“聘礼?聘谁?朕倒要看看,如今把她相公、儿子都调去修皇陵,她还能不能躲的下去?她若再躲,朕就毁婚,把她闺女送到庙里当姑子去,朕看她还敢再躲!” 马云惊愕万分,再不敢多语。 四知堂书房内。 满地散落着写满诗句的白纸,有的纸已摞起老高,每篇纸上的字或行或草,或隶或篆,却皆是四个字——浮若微尘。 书案前,朱瞻基面无表情,仍然执笔写字。 目光凝重而悲怆,隐忍不发,落笔如力负千钧。 咸宁公主探了一个头。 小善子上前:“公主殿下,您可来了!快劝劝吧,皇太孙一整日都在这里写字,三餐都没用。” 咸宁公主神情踌躇,来之前攒了一肚子想要安慰的话,此时却觉得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静雅轩中。 若微怀抱琵琶凝神静思,十指在琵琶弦上流泻,神情凝重静默,看不出悲喜。 音律此起彼伏,忧伤的感觉缓缓而出,阵阵拨音透着骨子里的刚劲与沧桑。 紫烟站在身旁,默默垂泪。 湘汀满面忧虑,却强作镇定:“姑娘莫急,湘汀这就去太子宫打听清楚。” 湘汀说着,便急匆匆退下。 咸宁随即入内。 紫烟迎上,立时便哭了出来:“公主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万岁爷突然下旨让礼部为皇太孙重新选妃?” 咸宁摇了摇头,一脸踌躇:“我也是才听说,刚去问过贵妃娘娘,可她也糊涂着呢!若微,你先别急,明早我去找父皇问个清楚。” 若微手中拨弦,仍是无语。 咸宁看着若微的神情:“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才去看了瞻基,整个人跟你一样,也跟傻了似的。” 琴音骤止,若微淡然一笑:“公主对若微的好,若微五内感铭,只是天子金口一开岂有回旋余地,想来求也无望,不如顺受吧!” 咸宁傻了眼:“顺受?这……这怎么受啊?先前还只是选嫔妾、选侍女,如今可是选妃,听说礼部已经推荐了三十人,要在这三十人中选出太子妃来,若微,你就不急吗?” 若微唇边含笑,眼中噙泪,无言相对,又弹起琵琶。 咸宁公主怔愣着,呆在当场。 夜色深重,宫灯如雪。 朱棣坐在榻上看着奏折,马云端着一盏参茶入内,将茶盏轻手轻脚置于案上,朱棣放下手中的折子,喝了一口参茶,将目光扫了一眼马云。 朱棣:“那边,可是闹起来了?” 马云:“若微姑娘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哭闹。” 朱棣:“没有?” 马云:“倒是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慌了神,一个急得直哭,一个去了太子宫打听消息。若微姑娘并没有说什么,听王充回来说,若微姑娘只是一个劲儿地弹琵琶,弹了两三个时辰。” 朱棣:“瞧这倔劲儿,倒真像极了她娘。” 马云:“万岁爷,若微姑娘这边没怎的,可是皇太孙那边却闹得凶些。” 朱棣:“哦?怎么个闹法?” 马云:“从一早到现在,不仅免了膳食连口水都没喝,就是一个劲儿的在写字,听说那四知堂写过字的纸如今堆起来都有人高了。太子妃去劝过两次,连门都没让进。” 朱棣:“这孩子,这样的闹法倒新鲜,朕还以为一得了信儿,这两个小冤家得跑到朕跟前来聒燥央求。没成想,还真绷得住劲儿。” 马云:“万岁爷,这皇太孙午膳和晚膳都没用,这样下去……” 朱棣:“两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人,甭管他。” 马云:“那明日这礼部推荐来的淑女是否真要检选?” 朱棣眼睛一瞪:“当然要选,不仅要选,还要弄得大张旗鼓,把声势做足!” 马云:“万岁爷,这……” “这什么这?朕将孙忠父子调到北京去修建皇陵,这董素素还是躲着不出来,现在朕就亲手废了孙若微的婚事,等选出新妃召告天下,到那时候,朕倒要好好看看,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真能狠下心来还不露面!”朱棣说罢,将茶盏一饮而尽后放在案上,随即身子向后一歪,一脸倦色,似是要闭目凝神:“你去吧!” 马云端起茶盏原该退下,却犹豫了一下,留了步子。 殿内没有半点儿声响。 朱棣微微皱眉,睁开眼睛:“怎么,是有话要说?” 马云:“万岁爷,小人跟在万岁爷身边数十年,从来不敢多言。” 朱棣:“嗯,朕也是喜欢你这沉稳练达的性子,若是你多言多语,朕还烦你呢。怎么,看来今日你是要多言了?为了谁?” 马云:“为若微姑娘。” 朱棣哼了一声:“这孩子琴棋书画、才学品行的确十分出众,朕知道,你们都喜欢她。” 马云:“小人是什么身份自己心里知道,小人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太孙喜欢。万岁爷何苦要让皇太孙难受。” 朱棣神情稍稍一顿盯着马云:“你不懂。能忍常人不能忍,失去想要的,明白什么叫‘得之不能’,这也是身为储君所必修的功课。” 马云:“小人不懂这些大道理。小人只知道若微姑娘的好不止是琴棋书画才学人品。小人敬重若微姑娘,是因为当年北征。小人永远忘不了,那天夜里面对敌人来犯,就是久经沙场的将士都变了颜色,可是若微姑娘当时镇定自若,临危献策舍身引敌,那种大义凛然,小人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过。当时小人就觉得,若微姑娘是位奇女子,有她襄助皇太孙,是皇太孙的福气,也是万岁爷的慧眼独具。” 朱棣深深吸了口气,停了半晌,目光对着马云:“你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知道?小女子的大义凛然,朕虽没在若微身上瞧见,但是当年……董素素能为朕夜弹《短歌行》,以三国风云激励朕,她那种虚怀若谷、俯瞰苍穹的气度,朕老早就领教过了。有其母必有其女,若微自然错不了。” 马云一愣:“那万岁爷为什么还要……?” 朱棣:“还要拆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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