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板丢下些碎银子,他紧走几步,跟在她的身后,脱口就是一句:“三月之后,你会在何处?” 若微猛地停步,仿佛被点心渣呛到了,双肩抖动,一阵猛咳。 许彬下意识地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她止了咳,再回首时,居然泪眼婆娑:“所有的人都在问,三月十六以后,皇太孙大婚以后,我在哪里?” 她略带鼻音的呢喃显得那样无辜、又有些楚楚可怜,只是这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神情转瞬即逝。再抬起头时,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盈满了恨痛的光。她笑了,笑得很是有些惨烈:“我也很想知道,三月之后,我会在哪里?她们到底要置我于何地?我问了,没有人答。如今,每过一天,我就更加惊悚,越是临近那一天,我越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如何?” 许彬刚想出言相劝,只见她的神色忽地又变了,她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笑嘻嘻的看着许彬:“我希望可以回归故里,也希望可以在这南京城中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专为穷困无依的老幼妇孺医病,不在宫内也好,可以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许彬看着她,神情竟然有些忧郁,以笑相掩,淡然说道:“回去吧,莫让公主和瑛弟等久了!” 二月的午后,阳光明媚,绿草如荫,宫内的花木都竞相开放,处处是景,美景怡人,原本就一派融融的祥和之态,更因为咸宁公主的下降与皇太孙的册妃,两桩喜事紧紧相连,宫中上下一派喜气。 若微伴着公主返回城曲堂,又在一处用过午膳之后,刚刚回到自己的静雅轩,就看到紫烟急匆匆从面进来:“姑娘,王贵妃身边的柳嬷嬷差人来传话,说是请姑娘到柔仪殿去一趟!” “王贵妃?”若微心中一惊,难不成是有了打算,要在朱瞻基成亲前,将自己遣出宫去?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却被湘汀一把拦住:“姑娘糊涂了吗?这衣裳也没换,头发也没梳,以前还好说,姑娘衣着朴素,人人赞你本分,可是如今恐怕就成了短处,人家会说咱们故意寒酸,以触天威,咱们现在更是不能稍有差池,要份外小心才是!” 若微细想她的话,很是有些道理,随点了点头,由着湘汀和紫烟,选来衣衫换上,又梳了头,施了粉,淡点胭脂,直到她们点了头,这才出来随着传话的小宫女来到了柔仪宫。 直接进了偏殿,王贵妃仿佛午睡刚刚醒来,面色红澜,半倚在临窗的矮炕上,手中拿着一本《金钢经》,露出半截如玉的白臂,见若微进来,立即将经书放在炕案之上。 王贵妃细细打量眼前人,身穿锦绣双蝶钿花衫下配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丽而不妖,恰到好处,头上低低挽着个堕马髻,又留出两绺头发娇俏地垂在脸颊两侧,头上只戴了一只金镙丝童子戏珠的头花,衬着那张薄施粉黛的小脸,只觉得青春逼人,让人不能直视。 她招了招手:“若微,来炕上坐!” “娘娘!”若微深深施礼,站在当场,没敢移步。 “这孩子,如今真是生分了,快上来坐,今儿本宫和你说会儿体己话!”王贵妃满脸笑容,亲切和蔼。 若微应了一声,这才脱掉那双云头踏殿绣鞋,坐在炕案的另外一侧。 王贵妃扫了一眼宫内侧立服侍的宫女:“没你们的事了,都到外面候着去!” “是!” 待宫女内侍都退下之后,王贵妃再回眸凝视着若微,眼神儿中透着一丝探究:“丫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娘娘?”若微鼻子一酸,没了下文。 王贵妃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万岁金口玉言,若无原由,不会轻意改弦的。” 若微眼前一亮:“娘娘,究竟为何?可否告之?” 王贵妃点了点头:“若微,人不能跟命争,你与瞻基虽然有青梅之缘,却无夫妻之份,眼看你们一年大似一年,圣上也想早日了这个心愿,只是你的八字与瞻基相克……” 若微脚下如同踩着浮云,王贵妃后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是如何出的柔仪殿,她都恍然不知。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平台,踩在青石平台和鹅卵石组成的冰纹石小径中。不绝于耳的鸟儿鸣叫和假山瀑布的哗哗流水,在杜鹃、石楠、红枫、翠竹的簇拥下,春天果然是生机盎然的,可是自己的春天在哪儿呢? 下意识地寻着潺潺的流水声,一步一步走到了龙池之边,望着那一池春水,只觉得她的梦醒了,而心却碎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父皇去求你?”他声音如钟,从身后传来。 而她连头也未回,只痴痴地说了一句:“既然我命如此,又岂是旁人可以拯救的?汉王的心意,若微领了!”
第六十章 大婚 大明永乐十五年三月十六。 大红的帖子,大红的喜服,大红的龙凤烛。 那满室的红在瞻基看来,只是觉得格外刺眼。 看着一脸端庄坐在一旁的胡善祥,瞻基有片刻的恍惚。是的,她也很美。她的美是一种贤淑安静的美,是大气婉约的。也许皇爷爷选她做自己的正妃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确实宜家宜室。只是很可惜,她不是与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若微。当自己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的时候,那娇小的、可爱又有些霸道的若微就占据了他的心。七年的时间,从不懂情为何物,到今日曾经沧海,她已然牢牢地嵌在自己的心里,任谁都不能移去。皇爷爷的圣旨不能,母亲的耳提面命、诲诲教导、暗陈厉害也不能,而这个胡善祥,就更不可能了。 朱瞻基在心里默默叹息,若微。 一想到那两个字,他的心就绞在一起,痛不可遏。 他和她,有着太多的过去,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秘密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默默地憧憬着自己和她的洞房之夜,而如今新娘换作他人。而她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人对她说。 现在她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怪我?她是不是又气的折磨自己,不停地弹琴,不停地写字,不停地练舞? 朱瞻基眉头深锁。眼睛紧紧盯着那摇曳的烛火,只觉得眼前的景像渐渐模糊起来。他隐隐地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身处皇家,连喜怒哀乐的自由也没有”。 好像以前每一次不开心,她就会整日的练习技艺,不累到晕眩不罢手,那么现在她在做什么? 瞻基紧紧皱着眉头,突然他眉头展开,径直站起身,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本王实不喜闺中之乐,王妃先安置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胡善祥怔住了,难道他还没有认出自己吗?为什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伤人?看着大红龙凤烛上跳动的火苗,她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无人可以救赎。 此时,朱瞻基快步赶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静雅轩。 还好,没有令人心碎的琴声,一片安静。只是为何室内一片黑暗? 走进院子,正逢湘汀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一袭大红喜服的瞻基,明显一愣,随即眼中一湿,悄悄退了出去。 推开门,瞻基走了进去,满室漆黑。 “为何不点灯?”瞻基知道,若微最怕黑了,就是夜晚安寝也要留一盏宫灯,而今天竟然一片黑暗。 借着窗外的月光,瞻基适应了好一会儿室内的黑暗,这才看到若微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着满头如瀑的青丝。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用力梳着,即使遇到缠绕,她也不曾停留,只是更加用力地扯动着,那每一下扯动都像是在撕扯着朱瞻基的心。他走上前,用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拿过梳子,轻轻地,无比珍视地,梳理着,动作小心翼翼又极为轻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梳子放在妆台上,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为何不掌灯?” 她站起身,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没有了你,我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灯有何用?” 朱瞻基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若微,我…….” 她转过身,在黑暗中,她的眸子还是那般动人,她笑了:“瞻基,你会爱上她吗?” 瞻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不会。” 她的笑意更浓了:“你会为她梳头发吗?” 瞻基哽咽了,用手紧紧箍着她的柔肩:“不会!” 她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无比凄凉的走到窗前,拿起琵琶:“我弹首曲子给你听,送你新婚大喜。” 瞻基冲了过去,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琵琶:“不要这样,若微,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你这样忍着。” 若微笑了:“瞻基,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宫去了,我已经求了太子妃,以为徐皇后祈福之名,我要出宫去了,从此青灯古佛,你把我忘了吧” “什么?”瞻基疯了,“为什么?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们说我命硬,我们在一起会害了你。”若微笑了,朱棣想要自己,所以他毁约了,给自己的皇孙另外寻了一位王妃,而让自己出宫,过不多时再纳入后宫,她笑了,何其荒唐? 瞻基紧紧的拥着若微,半晌才道:“命硬?会害了我?我偏不信,如今就试试吧”。他俯下头,托起若微的脸,重重一吻,吻住她的今生,吻住自己的真情和誓言。 在黑暗之中,在他与胡妃的大婚之夜,在小小的静雅轩内,别样的洞房里,他和她成为了一体。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瞻基醒来时,微微侧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若微,眼中看到的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她,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长长的秀发倾披而下,粉嫩的皮肤如刚刚出蕊的花瓣,澄澈明净如秋水中映出月光的眼睛,两颊的娇羞像染红了天际的晚霞,不着痕迹的温柔与娇美像一只无形的网将他缚得牢牢的,瞻基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央印上一个温润缠绵的吻,这个吻便如同他的誓言,永不相负,他喃喃低语。 而一滴晶莹的泪珠则从睡美人的眼角缓缓流淌下来,瞻基心中一痛,立即用自己的唇吻住了那滴美人泪。 “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黑暗的。”天明时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手执一方沾血的素帕,直接去往乾清宫。 经过东宫,远远的,看见太子妃张妍立于宫门口。 “母妃!”朱瞻基俯身行礼 “欲往何处?”太子妃一脸漠然,冷冷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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