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门拜访的第一个人,是陈相。 儿子如今在外做官,陈相便带着孙子来访。买卖不成仁义在,两方都不是小气的人,虽然没结成亲家,但该有的情份还是没变。 裴公站在门口,等着这位昔日的同窗。 走得近了,裴致才看清阿翁常挂在嘴边的好友陈相是什么模样。老人家五官虽普通,但气质刚硬,精神头也很好,比起阿翁的潇洒和丰神俊朗,这位老人家明显更“狡猾”一些,看着精通算计谋划。 裴致想着故友相见怎么也得是感慨一番,引经据典或者做几行诗,没想到她以为精通算计谋划的陈相一开口便是:“你这老匹夫,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你,得等致了仕以后到诏州亲自上门拜访。” 阿翁冷哼一声:“一张嘴就说人老匹夫,你想来,也得看我愿意开门才成。” 陈岸:“……” 裴致:“……” 陈岸也没想到两位五十几岁的老人家见了面是这种方式,先是有些混乱,随即朝面前的一代贤臣行礼:“晚辈陈岸,见过裴公。” 裴公瞬间慈祥地说:“子畔啊,看着愈发出息了。” 等阿翁照常夸奖完小辈,裴致也行了一礼:“儿裴致,拜见陈公。” 陈相也笑着点点头:“都长这么大了啊,可真好。” 然后陈岸和裴致接着互相行了一礼。陈相瞥了裴公一眼,眼中的意味很明显:让你不同意,瞧瞧站在一起多好。 裴公斜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也晚了。 陈岸和裴致倒没什么没定亲的尴尬,裴致无心,瞧着面前的小郎君也是无意的,左右也只是陈相一个朦胧的想法,两人反倒老自在。 裴公文采斐然,没走荫官,直接参加了科举,与陈相分别为当年的状元榜眼,裴公做到宰相时,陈相正为吏部尚书,待裴公致仕后没两年,陈相也封了相。两人一起喝过酒,在朝堂上吵过架,也并肩同行过,整整聊了两个时辰外加一个晚宴还意犹未尽。 要不说老翁三怕之一有与陈相喝酒呢,到最后陈相大舌头道:“良靖怎么了?我瞧着当骠骑大将军威风凛凛的很,谁都得长你那么个多思多窍的心眼子了?” 裴公就婉约地很,落拓不羁地笑了:“说来说去,你不还是耿耿于怀当年那件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计较。且不说我这张面皮儿生的本来就好,就算当年没有我,也轮不上你当探花郎啊,你前头,不还有崔二郎,温大郎,还有……” 陈岸忍俊不禁。 裴致也忍俊不禁。 两个老人家说的天马行空,裴致和陈岸时不时对视,裴致友好地说:“听阿翁说,郎君日前与工部侍郎家的娘子定了亲事,还未恭喜郎君。” 陈岸看裴致大大方方,微笑着回答:“谢娘子。长安与诏州生活习性多有不同,娘子这几日可感觉有不便?” “长安干燥,诏州湿润,除此以外饮食口味也有些不同,长安偏甜,诏州则是更清淡些。” 两人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聊了些生活习性,最后陈相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陈相祖孙是开端,第二个来拜访的人便是闻太傅,紧接着是旧时的同僚,还有当年的门生们。裴致一直在家中陪着阿翁迎接宾客,等到清净下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许是知道上门拜访的人多,也知道她一路舟车劳顿,李知竢一早遣人给裴致传了信,先安心休息,且这些日子尤其的热,不用急着出门。 林言同也忙忙碌碌,告诉裴致过些日子再来拜访。 裴致刚清闲一日,没等看见两个朋友,颐华长公主的帖子便送上了门。 邀长安的贵妇贵女们三日后在府中一同赏花。 裴致将帖子摊开放在裴公与自己中间的小几上,单手托着腮,“阿翁,您说,长公主怎么会这么周到?” 赏荷是说辞,目的还是将裴致介绍给京中的女眷们。原本这事该裴致的祖母或母亲来做,但裴老夫人不惑之年故去,裴夫人又早逝,还没等裴公着手,颐华长公主已经将这事包揽过去,没用裴家人费一丝心思。 李知竢既不想强用赐婚的圣旨强求裴致,所有人便都将她瞒得严严实实,裴公也不例外,最会装相:“许是颐华长公主考虑到了咱们家如今没有年长的女眷,所以多照应了一些。长公主如此周到,日后咱们再登门致谢。” 她点头说好。 “可会紧张?”裴公问道。 裴公再手眼通天纵横朝野,对妇人间的往来也没什么经验,况且诏州虽是大州府,但说句最实在的话,贵妇贵女们加在一块也不够裴致看的,见着她都得谨慎小心。 到了长安却有些不同。 宗室,世家,高官,这是权力纵横交错的地界。 “不紧张啊。”裴致却老自在地回答。 许是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痛快了,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诚实地分析:“嗯……我学过规矩,又是您教的诗词歌赋,贵女间的游戏玩的也还成,应该不会给裴氏丢人的吧?” 说完,她折起帖子:“既然不给咱们家丢人,那就没什么紧张的啊。无非是多见一些漂亮的,有身份的,性子迥异的娘子夫人们,相处得来大家就在一块儿,相处不来的话……不得罪就好了。” 她自自在在的,老翁忽然笑了。 是了,可不就是这样吗? 这是颐华长公主的善意与周全,也是她作为裴娘子第一次示于人前,裴致虽没有过于紧张,但是到底还是谨慎对待,让济兰帮着选了套既不夸张又不过份素净的襦裙,又选好钗环耳铛,才开开心心在自家的宅子里乱晃。 到底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宅,随处都有新鲜事,裴致先是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翻出来阿耶给做的拨浪鼓,又在书房里翻出了阿翁幼时的画作和诗作,还有曾祖父严格的批改。琉璃盏,翠羽迎春花梨木屏风,雕花亭台,孤本善本,光是在宅子里清闲的三日里她便没有无聊过。 说是要议事,阿翁这些日子却清闲得很,也不见陛下召见,裴致知道来长安为的是大事,从没有问过具体细节,但见阿翁也不着急,还是有些疑惑。 裴公听着,只微微笑。 初回长安那日他见李知竢目光专注,神情认真,但待裴致温润柔和,并没有过份追逐,抚平了老翁心中的些许不满,又见李彰和长公主待阿致亲切细腻,用以真诚,就算是旁的人家,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尤其是赏花一事,当真是做到了老翁心上。 客观看待李知竢,除了能力外,到底还是细致的郎君,对阿致用情也当是认真的,能按捺住自己的迫切,让她舒服自在地休息。老翁也可说些话为这趟而来的最终目的遮掩,只说是最近事忙,得等初步拟定后方才细细筹谋。 ----
第45章 宴席 ===== “这裴氏的娘子可真是有面子,刚回长安就入宫面见了陛下和殿下,没过几天又是长公主为她摆酒设宴。” “那是个没阿娘没祖母的,许是长公主怜惜呢。” “长公主又不是爱管闲事的,再怜惜那不也得入了眼才成?” “也是。你可知裴公为何这时候带着他家娘子回长安了?” “对外说是陛下惦念老人家,不过我听我阿耶说,陛下和殿下决议重事,要召裴公一同商议的。” “诶,你看着了吧,那裴氏女生的多貌美,殿下年后不是去了诏州?你说会不会有结亲的打算?” “谁说得准呢?反正她阿翁是功臣,她阿耶又手握兵权,可不就得这样的家世才做得了太子妃。” “要真是这样,可怜了好些贵女了,还巴巴等着嫁给殿下呢。” “……” 裴致没听到这些私下的谈论,这一日天气晴朗,因着宴席是为了她,便早早到了侯府。长公主亲切,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身旁的仆妇耐心地为裴致介绍每一位来访的夫人和娘子们。 她始终噙着礼貌妥帖的笑容,颐华长公主在心里已经将她视作板上钉钉的侄媳,碰上性情不错的女郎们也会着意为裴致介绍一番。 直到邀的人来的差不多,仆妇在一旁笑着提醒:“公主,您再喜欢娘子,也得放人家出去走走不是?” 颐华长公主觉着也是,转过头笑着对裴致说:“是这个理,瞧我都忘了,这园子啊,虽然比不上阿竢那日带你去的太液池,但修建时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裴致笑着回答:“太液池风光旖旎,侯府清幽淡雅,都是好风景,只是各有不同。” “去吧。”颐华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仆妇看着裴致走远的身影,小声对一旁端起茶杯的颐华长公主道:“小娘子当真好颜色,人也规矩懂礼,和殿下正相配呢,不枉长公主费心。” 颐华长公主放下茶杯,感慨道:“两个孩子都是幼年丧母,我这个当姑母的,自然该上心,也该在这事上用心。话说回来,我就是想给阿桓上心,也没处可上不是?” 习惯了诏州的热,长安的夏便不难熬,裴致带着济兰在院子里一面转着,一面和碰上的女郎们打招呼。 庭院中种着时下常见的牡丹,芙蓉,芍药等花开正艳,沈府院子里的花开的当真是好,且花卉布置精巧,热烈却不艳俗。 “这花真漂亮。”裴致弯腰轻轻拨了拨面前的花瓣,“济兰姐姐,咱们在诏州没见过是不是?” “回娘子,是不曾见过。”济兰站在她身后,回答道。 这花花瓣细窄,唇瓣要么完整要么三裂,大约是兰花科———“这是石斛兰。”身旁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裴致偏头,见一个衣着退红色衣裙的少女从一旁走过来。 小娘子看裴致看过来,温婉解释道:“以前我家将石斛兰用以入药过。这花忌干燥,又怕积水,不好养,所以不常见。” 两人面对着面互相行礼。小娘子先开口:“路上耽搁,我来的有些晚了,想来你便是裴娘子了?” 裴致笑着回答:“是。正想着见娘子脸生,大约方才没有见过,娘子是?” “我阿耶是国子监祭酒,”她回答,“我姓姚,姚溪元。” “裴致。”裴致也说出了自己的名讳,还没等两人再多说两句,一旁又走过两个女郎。 她记性不太差,记得其中一个是工部侍郎的女儿王娘子。 日前王娘子与陈相孙子陈岸定了亲,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说是陈相原本属意裴氏的娘子,被裴公拒了亲事后,又与自己定的亲。 今日见了裴致,看她又是出人的美貌,又是长公主的青睐,原本不是呷醋的性子,但知道陈相和陈岸前两天登门拜访,难免生了些异样和紧张的情绪,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硬:“我说怎么没看见裴娘子,原来是在这儿。原来里这么多名贵艳丽的花儿,原来娘子偏爱这素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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