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傅宁垂着头,十四岁的少年心事很好看透,裴公温声开口:“昨日的事,你做得很好,低调谨慎,又及时救了阿致,我裴家合该感谢你。” 没有收到预测之中的轻视不满,刘傅宁愣愣地抬头,裴良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头,“怎么愣住了?以为我们把你和你那畜生阿兄划到一起了?” 他忙摇头,“不是……” “不是就大大方方的。”裴良靖笑了下,“你阿兄的错,没得让你来承受,别多想。” 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李知竢想起裴致带着他去寻过林言同,想来是觉得这孩子不错,便道:“人之处世,以德行称著。往后还需用心读书,正言正行,莫要被你兄长所影响。” 他的声音很平静,整个人散发着尊贵之仪,裴公笑道:“殿下是真正的萧曹避席之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得这一句提醒的,还不快快谢过殿下。” 刘傅宁忙再行一礼,“谢殿下教诲。” 李知竢看着他,忽然问:“对你兄长之事,二郎如何看待?” 刘傅宁的语气格外坚定:“阿兄所犯罪重,当得惩处。” 李知竢展眉一笑,“进去吧,看看你的表姐。” 身子还没有力气,四肢也还感觉到冷,还好在呼吸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裴致看着接连走进的四个人,打趣着怎么一块儿来了。 她翁耶在时,李知竢永远都后退一步,好尊贵的太子殿下,站着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看着她,直到裴致最后送别阿翁,阿耶和刘傅宁时,他还维持着一个动作一个神情。 裴致失笑,向他伸手:“好啦,你快坐过来,怎么站在那儿跟受气了一般。” 这话说的可爱,谁能给他气受不成?但李知竢淡淡笑着,牵着她,顺势坐在她身边,“总不能在你家中还要跟你祖父和阿耶抢人是不是?” “累不累?” “还好。”他笑着说:“今日哪里不舒服?喉咙还疼吗?要不要加些衣服?” 裴致和他手牵着手看对方,“太医说,在体内的毒完全清除之前,这些都是正常的。就是那草药太难喝了,我不喜欢。” “方才我问过沈太医,汤药里不能加糖,再忍两天,两天后就换方子了。” 她不依,好笑地看着李知竢:“如今我已经十七岁了,哪有十七岁的娘子喝药还要加糖的,让旁人听到了会笑话我的。” “哪有人敢笑话你。”他笑着摇摇头,“就算你是七十岁,不想做的事,我也得为你想想法子不是?药中不能放糖,但我命人买了你最喜欢的蜜饯果子,或许能缓解一番。” 她还真幻想了一下自己七十岁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李知竢,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光洁又细腻,手感还挺好,裴致没忍住,又磨了两下。 她力气本来就小,何况如今中了毒,手劲更是小的可怜,冰凉的手指在李知竢的脸上擦一擦,反倒有些细微的痒。手上有刚梳洗完的玫瑰汁子的香,味道却淡,和着那点痒直勾勾地往心里钻。 他神色不变,只笑着问:“怎么了?” “等我七十岁的时候,你已经七十五岁了。我在想,你生的这么好看,七十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姿容出众的老人家?” 时下人能活过六十岁已经是高寿,到七十八十称得上是罕见,但李知竢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笑着说:“是了,我要比你年长五岁。” 想到后面那句话,他无奈笑笑:“倒是还没有人敢像你一样,直接说我好看的。” 再亲密的亲吻两人都做过了,说话也不拘着,她靠在软枕上吃吃地笑:“那你说,我和旁人一样吗?” “自然是不一样。” 两人对视着笑开。 “说要嫁给你便嫁给你了。我离开诏州家中的时候,树下埋好了荷花酿的酒,也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回去一起春游的,现在想想,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知竢难得有些为难,“太液池的荷花开得倒是不错,等入了夏,随便你折。至于朋友……若你愿意,请他们到长安游玩一番也是好的。” 她轻轻咳了两下,见李知竢开始着急,忙拍了两下他的手,示意自己无事,等顺了顺气才道:“说起来,我从衡州回家以后,还惆怅了些日子。嗯……一是和你分别了嘛,那会儿我还不明白,就是觉得很难过。二是和我最要好的娘子成亲以后搬到了符州。三呢,是另一个好朋友协之也远到长安上任了。没想到我也现在到了长安。” 他心里一直有个犹疑的地方,始终不愿意剖白,如今听见裴致这样说,他也有意无意地问:“你是开心的,是吗?” “是啊。”她笑,没有心事的模样,“不过,做太子妃需要学什么吗?” “没有。”李知竢答,“你样样都好,不必专门学些什么。” “这么简单?”裴致不信,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为难地说:“我知道之前大明宫和东宫都没有后妃,可要是……到时候宫里的事,还有接见臣妇娘子这些,我不用做的吗?” 李知竢诚实地点头:“是有些的,但不用刻意学,宫中一直有掌事们安排这些,至于旁的,你自然能处理好。” 说到这个,李知竢想起件事,“以后,可要带着济兰入宫?” “济兰姐姐吗?”听到李知竢的话,裴致当即摇头,“前两年我问过她的想法,那会儿说的是等到我嫁人时她再行打算。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免了她奴籍的身份,买房置业或是嫁人,怎么都好。” “也好。”李知竢点头,这些事他相信裴致有自己的考量,便就没再多问。 ---- 先跟大家说声对不起,因为最近很忙,导致昨天没有按时更新,今晚八点二更,都补回来~~
第79章 恩怨 ===== 这天李知竢没有多留,正月初二的傍晚,赶回了大明宫。 这会儿是李彰用暮食的时候,见着李知竢往回赶,掌事忙吩咐人加了副碗筷。 父子俩往常都是大忙人,用饭赶不到一块去,逢宴又是分案而食,一年到头能安安心心对坐着吃饭的时候实在屈指可数。看李知竢行完礼坐在自己对面,李彰先问:“阿致现下确然无事了?” “是。”李知竢答道,“只是毒性较深,还得再养些日子。” “救下来就好。”李彰略安心些,紧接着眉目含怒,“竟然能出这等事,派出去的人查的如何了?” “下毒之人幼年曾被收养过,大约是直接冲着裴家而来,或许是陈年积冤,动不得裴家,只找个机会泄愤,借着空子寻了阿致。” “苦了那孩子了。”李彰皱着眉,“钟鸣鼎食之家,外人哪动的了动手,怕不是有内应。” 李知竢目光骤然带了冷意,须臾片刻掩了下去:“是。裴家的仆从婢子们都已禁足,待审出眉目,儿臣再具体回禀阿耶。” “待这事了了,也该准备着娶媳妇了吧?” 李知竢微笑,“是该准备上了。” 李彰看着他,流露出慈祥的笑意,“是好事。你小的时候,我和你阿娘总担心着,这么闷的性子,以后哪能遇上心仪的小娘子。如今不仅遇上了……是吧?” 他笑着摇头,“阿耶莫要打趣儿臣。” “不算打趣。”李彰笑笑,“看你昨日的样子,阿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除了你阿娘离世,竟是第一回 看你如此慌张痛心的样子,想来阿致对你是重要之极的。遇上心爱之人是难得的事,白头偕老更好。” 他为李彰斟了杯酒,“快到阿娘的祭日了,过些日子阿耶和儿臣一起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吧。” “好。”李彰看着酒杯中价值千金的美酒,又放了下来,“税赋改革是大事,届时世家和宗亲未必不会有阻力。等过两年这事稳定下来,阿耶便退位了。” 李彰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五岁,再过两年也还不到五十,前朝几个皇帝薨时大多是五十出头,李彰身子骨再好,刚上位那些年累的没日没夜,如今也大不如前。李知竢皱眉:“阿耶鼎盛之年,缘何说这样的话?” “皇帝当起来也没什么好的。”李彰抿了口酒,苦笑道,“也是我打出生起便是皇子,没吃过苦。当时无非是时事之下不得已为之,与其等着百姓掀翻了康朝,不如自己拨乱反正。” “阿耶确然抱歉,登基后再没时间照顾你,又将你拽上了太子之位。我知道,你也没得什么趣儿。” “如今你有了自己心爱之人,即将成家,又是比阿耶还有才干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 “阿耶有自己的私心,等退位以后,想带着你阿娘留下来的那把故剑到处走走。漠北,江南,草原,从前你阿娘一直念叨着地方都去看看。” 李知竢情绪内敛,心思放得很深,听见李彰的话,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问道:“如此,阿耶可会欢喜些?” “会吧。”李彰笑,“又要苦了你了。” “为人子女,自当以父母喜乐为先。”李知竢道,“至于……没什么苦不苦,出身与职责所在。” “人世机遇是说不准的事,从前觉得咱们这一脉最合适逍遥自在地活着,如今却被长安困住了。” 这话李知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想到自在的裴致,李知竢又想,她当真不会后悔吗? 阿耶今日饮酒饮得有些多,最后酒意上了头,掌案忙扶着人往里头走,胡柯站在门口,对着他行了一礼。 看着阿耶被安置下来,李知竢迈出紫宸殿的门,听胡柯低声报:“韩声查出了些东西,正在东宫等着回话呢。” 这会儿确实有些晚了,李知竢往回走的路上沉声问问:“裴府可有什么消息?” “回殿下,一切如常,您走后娘子用了半碗汤羹,用了药便睡下了。” 他道好,回东宫后韩声先行过礼,话不多说,直接说出了最主要的事。 佟玎被收养时是六岁,被送离或逃出长安时年岁不会太大,按着李知竢的吩咐,韩声还真查出了些东西。 大约是李彰刚登基不久,重振朝纲,肃清吏治,抄了好一批贪官污吏,其中有一名许姓官员,当年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恰巧那一年是裴公做的主考官,因此算作裴公的门生。 裴公做主考官也不是一回两回,门生说一片一片也不为过,这许姓官员也算争气,入朝没多久混了先太子一派,风生水起,最后做到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 鸿胪寺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怎么说也是能捞油水的地方,亦不算极其考验人,许少卿在里头做得稳稳当当,溜须拍马也是练得一片好功夫。 直到变了天,李彰联合裴公和这么朝中许多官员,将先帝与先太子围困,许少卿的清闲日子才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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