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心里有了数,还没下什么功夫便寻着了人。 小宫人自掖庭出身,往日里对掌事内监们见的极少,又碰上青柏这么个和气的,自然是三两句话便被套了进去,战战兢兢地秘密约人过来。 给裴致回话时,青柏将自己想的说辞前前后后尽数告知裴致,并且约定了三日后在西池院相见。 说到要拿西池院作自己的画室,裴致没忍住笑了下,自己的那点墨宝骗骗外行人还成,当着阿翁阿耶与李知竢的面也无妨,哪里再好意思拿出去挂起来。 好歹有些藏拙的心思,裴致也没多言,只等三日后由青柏领到西池院。 这趟她带了文穗和几个小宫人过去,西池院一行人乌压压跪地行礼,裴致只说在西池院里有一树桃花开的极好,偏殿安静,专心作画。 偏殿内只留了青柏一个内侍,待人尽数退了下去,青柏寻到的小宫人才带着月潆从后面无声走了进来,见到裴致,月潆忙不迭下跪,“奴婢不知那日是娘娘……” “起来吧。”裴致依旧是可亲的样子,“那日的糕好不好吃?” 月潆抿了抿嘴唇,红着脸点点头。 裴致见状,轻轻笑了,抬头看向青柏,那边收到裴致的眼神,忙带着年岁大一些的小宫人到后头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裴致与月潆两人后,裴致微笑着招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月潆吸了口气,不敢不听裴致的话,小步向前挪了几步跪在裴致面前,低着头不作声。 “尝尝这个,典膳厨刚送来的。”裴致将糕推到她面前,“你别怕,我只是问你一些事。” 月潆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裴致一边将点心放进月潆手中,一面家常地问道:“问题其实很简单,第一个是,宫教博士每次留你在殿时,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月潆捏着糕,有些为难地看着裴致。 她不急,只含笑,“你已经知道我是太子妃,就该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 月潆想想也是,迎着裴致的目光鼓起勇气开口:“嗯……留奴婢的人是齐博士,博士很好,每次都会抱着奴婢习字,练的好了还会给糖和糕吃,偶尔也会亲亲奴婢,就像阿耶以前一样。博士说,他觉得奴婢很亲切,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就该妒忌奴婢,博士也就不能对奴婢这般好了。” 裴致心底一惊,看着月潆单纯稚嫩的脸,面上还是温和的,“那齐博士还对你做什么了?除了亲你,可还有什么亲密的举措?” “没做什么了。”月潆摇头,“齐博士总说奴婢年纪还有点小,再养大些就好了。娘娘,虽然奴婢年纪小,但是奴婢很会识字的。” 裴致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稍许安慰,眉头微微皱起来,“嗯,这样很好。” 她思索片刻,继续问道:“那齐博士可还和其他的人这般?贺博士呢?” “大约是没有的吧?”月潆想了想,“贺博士不大理我们这些小宫人的,偶尔留内侍伺候笔墨,之前有一次奴婢留的久了些,只隐隐约约听见贺博士和内侍开玩笑,什么袖子断不断的。” 事情比裴致想的严重得多,她吸了口气,抬手握住月潆单薄的肩膀,“月潆,齐博士是男子,而且不是你的亲人,对你这般是不合适的。再往后,若齐博士还留你,你要懂得拒绝,好吗?” “可这样齐博士不会伤心吗?”小姑娘还不懂,只有些遗憾地问,“齐博士待我真的很好。” 裴致想了想,拿起一块糕点问,“假若你自己不知你不能吃栗子,而我知道,为了哄你开心,我便由着你,结果吃完这栗子糕你身体不适,我这是对你好还是不好?” 月潆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裴致放下栗子糕,耐心引导:“齐博士对你便是如此,那你说,你还要应他吗?” 月潆鼓了鼓脸颊,又摇头,“那我下次边说我阿娘急着叫我,不能留下了。” “好。”裴致舒了口气,“今日的事不要同旁人说,可能做到?” 月潆保证似的忙点头。 看着小宫人带走月潆,裴致垂眉思索了片刻,青柏在一旁想了想,试探着问:“娘娘,可问到娘娘想知道的事了?” “差不多。”裴致叹了口气,“青柏,你当年是哪位博士教习的?” “周科周博士。”青柏答道,“周博士在掖庭教习了二十几年,病逝后由齐博士引荐,贺博士接替了周博士的职位。” “那你可了解齐、贺两位博士的脾性?” 青柏认真想了想,“回娘娘,就奴才的角度来看,两位博士在学识和为人处事上无甚错处。” “是啊……”裴致低声喃喃道,“暂且这样吧,让我想想……” ---- 要改一下结局~~所以这几天可能就要变成隔日更了,跟宝宝们说声抱歉@~@
第98章 私隐 ===== 回到承恩殿时,已经是傍晚。 品桐见着一行人回殿,赶上前行礼,“娘娘回来了。” “嗯。”裴致摁了摁眉心,净过手后接了品桐递过来的帕子,听她道:“大明宫方才来报,陛下与殿下还在与朝臣们议事,殿下让娘娘先行用晚膳和休息,不必等了。” “哦?好。”裴致听着,让文穗传令备下茯苓羹和几道小菜,若是李知竢晚间有胃口便用些。 品桐在一旁始终安静地为裴致递帕子,端茶,随即垂眉站在一旁,并不多言语。 裴致靠在美人榻上,挥挥手叫殿内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只留品桐一人在身边伺候。 她托着腮,目光落在身旁的侍女上,品桐眉目清秀,身量有些单薄,很细心,只是不爱笑,总是压着眉眼,谨慎地过分了。 算起来还比自己小一岁。 “品桐。”裴致唤她,“往后有什么打算吗?今年暮冬会放出去一批宫人,你想出去吗?” 品桐一惊,一张脸瞬间惨白起来,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问:“娘娘,可是奴婢犯了什么错,惹了娘娘不痛快?” 裴致这话没有旁的意思,但看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自己在榻上也有些不自在,忙抬手扶起她,“没有,你很细心,做得也没什么不好。我记得你十六岁了,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着吗?” 品桐指尖冰凉,咬着唇道:“奴婢的阿耶好赌,欠下了许多赌债,从前发卖了阿娘,又将奴婢送进了宫,若是离宫……也是被卖的下场,奴婢愿在宫中伺候着娘娘。” 还怕裴致不信,品桐又补了一个跪礼,坚决道:“奴婢愿在娘娘身边尽心侍奉,誓死追随娘娘。” 品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认真又决绝,裴致“唉”了一声,“你愿意如此,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品桐,你有没有事要同我说,又或者,你有没有要我替你做主的事?” 品桐一瞬间的犹豫被裴致尽收眼底,裴致柔声开口:“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私隐,只是品桐,人做了坏事,理该受到惩罚,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伤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博士们不会没教过你们,是不是?” 品桐指甲陷进手心里,裴致看着都觉得疼,但只得一剂猛料下去,裴致才能大致了解宫教博士们究竟是何情况。 听到博士们三个字,品桐肩膀止不住地抖,裴致继续道:“我既是太子妃,便得肃清宫闱,即便你不说,很多事迟早都会查得出来。但等我查出来之时,事情会怎么样发展,我并不能预测。” 品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哀伤的表情,沉默片刻,终于决心开口。 “奴婢八岁入宫,没过多久便被分到齐博士座前跟着学习书算六艺,起初几个月奴婢被同屋一名叫绮芢的宫人带着熟悉宫中事物,这位绮芢长我四岁,亦在齐博士座下。我们学习的日子不同,第一回 绮芢姐姐回来的晚时,奴婢还未多想,直到有一日,外头下了大雨,奴婢带着伞到扶汀院去找绮芢姐姐。因着身量小,又是大雨天,在掖庭宫的廊下也无人拦着奴婢,到时院中的宫人都已离开,奴婢见内院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起了好奇,脚步放轻了到窗前,便听里头有……有男女那样的声音。 齐博士嘴里不干不净,绮芢姐姐虽没有说什么,但声音中带着痛苦,奴婢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有些怕,连忙跑了回去。 后来绮芢姐姐淋着雨回了屋子,奴婢见她脸色苍白,也不敢问旁的,晚间只听见绮芢哭泣的声音。 直到奴婢十岁的时候,对男女之事有了些朦胧的了解,才意识到绮芢姐姐与齐博士之间发生了什么,没过不久,绮芢姐姐便怀了孩子。 为宫人诊治的医工起初是小宦,幼时跟了齐博士学了几年,虽是避开奴婢,但奴婢大抵也知道他为绮芢开了落胎药,可绮芢那时才十四岁,哪禁得起那一剂猛药,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齐博士不能到宫女们的寝院来,医工却可以,知道绮芢怕是要不行了,医工威胁奴婢帮着清理绮芢的身体。那掌事也是个重利的,医工小贿赂一番,掌事便说是突发急病,一个没熬过去便身亡了。 再后来……再后来齐博士找上了奴婢,让奴婢不许说出绮芢的事,后来又说上了奴婢的身世……奴婢不知当时那茶盏里下了药,等奴婢醒来后,什么都晚了。齐博士跟奴婢说,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奴婢落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名,最后只会被仗杀,不如乖乖听他的话。 奴婢那时刚十岁,心里还没有自尽的念头,只是怕,怕死,也怕被人指指点点地骂,被齐博士这么一威胁,便……就这么过了三年,后来奴婢被调到东宫当值,齐博士不敢再动手,这才断了。 之后青柏少监将奴婢调到承恩殿当值,娘娘仁慈宽和,奴婢怕娘娘知道了,觉得奴婢不干净,也怕一起当值的人知道了,怜悯憎恶奴婢,只得瞒了下来。” 裴致越听眉毛蹙得越深,一股火气从肺腑直上头脑,这会儿品桐还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从小到大的素养也不让她恣意乱发脾气,好一会儿裴致才缓和下来,“好一个人面兽心的齐博士。” “除了你和绮芢以外,可还有其他的女孩儿被他伤害?” 品桐点点头,复又摇头,“陛下和殿下都是严谨的人,下过令,按宫规办事,内侍监与六宫局不得私下暴戾迫害宫人。奴婢在齐博士身边三年,也知一些他的脾性,齐博士不敢大肆迫害宫女,每回只挑家世贫困好拿捏的女子,摸准了不敢反抗才下手,且隐蔽极了。奴婢只知道绮芢和自己,到了东宫以后,再不知齐博士找上了谁。” “苦了你了,竟被那等畜生糟蹋。”裴致俯身上前搭在她肩头,“那时你才十岁出头啊,身子骨还没长成,这些年可留下病症?” 裴致本就生的风致绝丽,脸上的寒渐渐化开后带了悲悯和柔善,更似救世的天女,品桐鼓起勇气看着裴致,没见猜测中的嫌恶,反倒是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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