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看向她的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沈书晴眼里闪着泪花,她捧着他紧绷的下颌,郑重地问他:“当初在邺城,我不相信你,害你受了这么多伤。后来又为了自证清白,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你为了受了这么多伤,吃了这么多苦,你恨过我吗?” 陆深不是一个善于表露情绪的人,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个情感内敛的人,从来皆是做得多说的少,此刻被沈书晴如此问得露骨,他楞在了当场。 偏生沈书晴还不打算放过他,“大佛寺的事,你为何不同我说?你当时身受重伤,全身疼痛,没有力气,却靠着吃五石散止痛,也要去为我冒险?为此险些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活了下来,却是不得不靠五石散来缓解脏腑的疼痛,以至于后来五石散成瘾,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陆深当即偏开头一力否认,“五石散是因为之前在邺城的肩伤发作才开始用,并不是为了你。而至于你说的大佛寺甚么的,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没有这回事。” 沈书晴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你还想骗我,方才你在玉坤宫,分明就说过这件事。” 陆深倒也回想起来,登时懊悔不已,但还是不想承认,“你听错了,没有这回事,我说没有就没有。” 如此丢脸的事情,他决计不会承认,干脆直接自坐榻上起身,往榻下的兀子凳上坐去。 这兀子凳是平常给红菱、碧心这些丫鬟做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坐在这个小凳子上,连腿脚都舒展不开,沈书晴看见是又好气,又好笑,笑着笑着又落泪起来,她抬手用衣袖去搵泪,“林墨都同我说过了,你不就是看到了我和表兄抱在一起吗?有必要这么忌讳?” 她竟敢在他面前提李照玉,还敢提这件他永远不想提起的事。 陆深咬紧牙关,却依旧不敢转过头去看她一眼,怕从她的眼里看到不屑、嘲笑、甚至是鄙夷。 你看,你为了拼死拼活的时候,我在同旁人花前月下,可你即便是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你可真是可怜啊。 可沈书晴今日却打算彻底说开,她坐在榻上,弯下腰去抚上他头顶的青玉冠,青色看起来冷冷清清,却又叫人感到踏实,一如陆深这个人,“我只有那一回和他抱过,还是因他在菩萨面前发誓,若是我愿意同他成婚,他便当遥儿当亲生儿子对待,也会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你知道,要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我当时是被他感动了,但也仅仅只有感动。”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那个拥抱,只是因为感动,而不是因为爱。” 关于大佛寺的一切,陆深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一听只会觉得屈辱,是以他铁青着一张脸转过来,牙关一松,“不要再说了......” 却被女子俯身封住了唇,与此同时她炙热的眼泪落在了他的唇角,咸咸的的味道,叫陆深心里也是不好受,他擦过她的唇瓣,依旧执拗地偏开头。 兀子凳矮,坐榻高,但他身量高,坐在上面,也就比沈书晴坐在榻上矮一些,沈书晴见他转过身去,干脆从背后拥住了他,将低着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我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你啊?你为何还要吃旁人的醋呢?” 陆深原本双手局促地交缠摩挲,闻言倒是互相掐弄起来,正这时车帘被风吹起,夕阳趁机洒了进来,陆深顺着光亮往外觑去,热闹的街市沐浴在金辉下,是那样的鲜活。 只是,这样烟火气,他未必还能够看到,是以他转过头去,鼓足勇气反问她,“从头到尾?你跟我之前,不是还有个甚么心上人?你还说他跟我长得像?不是还将我当做他的替身?” 说这话时,陆深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的小脸,深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就见女子移开眼并不敢去回望他,只咬着唇要笑不笑,陆深善于察言观色,顿时又是窘迫又是惊喜,他捏上了她的肩,因为情绪激动,甚至晃得她的身子微微发颤,“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当时你是为了气我才说着这话对不对?实际上你根本没有甚么心上人?” 沈书晴都快被她摇散架了,当即捂着肚子骂他,“你还说我没个正形,你这摇坏了孩儿可怎办是好?” 陆深一时也反应过来,忙放开了他的双肩,死死抿着唇,眼里满是不安,“你根本没有心上人,我也不是谁的替身?对不对?” 沈书晴甚少见他这般无助与不安,又想起这一年他为她吃的苦头,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你的确不是谁的替身。” 得到肯定回答,陆深堵在心里许久许久的一口闷气终于散去,可他才放松的神经又被女子重新调起,“但我给你做外室之前的确是有心上人的!” 陆深好容易才擦干净尘埃的一颗心倏然又蒙上了一层灰,深怕女子再说出那个男子更为详细的信息,果断抬起手来,“好了,不用说了,这是你在遇见本王之前的事,本王不是那等小气量的男人。” 沈书晴发觉陆深变来变去的脸色格外的鲜活,她不介意再刺激他一番,是以她将右手撑在膝盖上,右脸贴在右手上,斜眼看他,翘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意,“可是怎么办呢?我现下还喜欢他呢!”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陆深呼吸一窒,他万万没想到,两人跋山涉水,历经各种磨难,她心里竟然还装得下别人,顿时原形毕露似地龇牙一笑,“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 他眼里透着股子狠厉,甚至连呼出的气也粗重了不少,沈书晴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该不会还想着找出他来,然后杀了他吧?” 陆深放开咬紧的牙关,依旧是问:“他是谁?” 沈书晴见他一脸的怨气,视线往下是他捏得吱吱作响的拳头,好似只要她一说出名字,下一刻就要用这拳头收拾他,这下子沈书晴半点不敢玩笑了,耷拉下脑袋老实交代,“当初在报国寺,你不就是问过我,是不是从前就喜欢你。” “我当时就回答了你啊。” “我当时问你,‘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花灯节吗?’” 陆深是真的想不起那个花灯节的任何事情,实际上那一年他刚接手刑部,忙得脚不沾地,每一日皆十分忙碌,每一天皆没有分别,实在是没有印象,直到女子再度提醒她,“花灯节那天,破庙里,你还记得你曾经在一个淫贼手里,救下过一个小女孩吗?” 是的,他记得。 那一日,他本来皆要下值了,听闻一桩连环劫人案的头目出现在清河坊附近,当时清河坊正在举办盛大的灯会,陆深便叫上了些衙差过去逮人,后来为了找人,他与属下分散开来,又听一个线人说那贼匪躲在一个破庙中,他当时急于求成,单枪匹马便杀到了那个破庙。 到了破庙门口,听见里头有小女孩的呼叫声,当即便提着长剑踢开了那破庙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削病白的男子正在对一个小女孩欲行不轨,他一剑甩过去刺死了那个男子,不等他转过身,那男子的同党便跑了,他该是要去追另一个贼犯的,毕竟这个案子他跟了一个月,如今好容易破案在即,可她路过小女孩之时,看到她泪流满面地抖动着身子,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将剑刃入鞘,捏着剑鞘,将剑柄递给她,“别怕,我带你回家。”
第149章 交代 陆深摇头笑了笑,这一笑不知庆幸她从前并没有甚么心上人,还是在笑他自己闹了个嫉妒自己的大笑话,又或许两者都有,但那笑最终在瞧见那双小鹿般的清澈杏眸时,倏然化为了泪意,染红了他上扬的眼尾。 当初破庙里那个小女孩,也是拥有同样的一双眼,眼前人便是那个小女孩,天意一般的相遇,果然造就了天定的良缘,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再将剑柄伸向她,而是无声向她张开了双臂。 沈书晴扑向了他的怀抱,彼此紧紧地相拥,似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此刻不再需要说什么,任何言语这时皆显得苍白,也不再需要身体的抚慰来证明什么,那只会是亵渎,万物似停顿在了这一刻,世间的颜色皆被眼前人的一颦一笑比了下去,炙热的目光似电闪雷鸣勾缠着彼此交汇许多年的命运,彼此急促的呼吸述说着这些年两人跌宕起伏的故事,彼此胸腔里的心脏的律动得越发一致,不经意扬起的唇角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小确幸——兜兜转转,他们都还在彼此身边,可真是好啊。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可又还不到摆晚膳的时候,沈书晴便想着做一会儿针线,她许久未做有些手生,得勤快些,才能早日叫他穿上新衣裳,心里想着他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那满足的感觉叫她噙起了一抹笑,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连陆深悄悄走在他身边了,也不曾察觉。 “想甚么呢?如此高兴?” 沈书晴抬眸觑他一眼,自从两人说开,只觉得男人脸上多了一分意气风发,少了一丝冷漠,“妾身给王爷做衣裳呢。” 说罢,将才绣了一根松树枝丫的绣品往他身上比划,“靛青色还是太过沉稳了,妾身觉得爷还是穿青色,湖绿色好看,更显得年轻。” 这话一说,可就不得了,陆深捏住了她的手腕,绣品落在了地上,沈书晴视线随绣品落下,“哎呀,你做甚么啊,别弄脏了。” 陆深又逼近了一步,冷竹气息窜入鼻腔,沈书晴蓦地心头一跳,再抬眸时面上已是云蒸霞蔚的一片红,雾蒙蒙的杏眸满是不解,直到他说了一句话,直叫她娇羞散去,笑得开怀。 “甚么叫做显得年轻?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年轻了?你嫌本王老了?” 陆深去岁刚过了二十二的生辰,翻了年便是二十三,照理说也年轻,但架不住沈书晴才十八的年纪,足足大了近五岁,也难怪陆深要介意了。 沈书晴反应过来,当即找补道:“妾身说错了,是妾身觉得靛青色太显老,爷这般年岁,该是要穿和年纪匹配的青色,湖绿色这些浅色一些的才是,别年纪轻轻穿得个老气横秋,平白叫人看上去大了不少。” 陆深这才放过他,只弯腰将绣品捡起来,却并不给她,而是直接扔进了绣棚,“别绣了,给本王亲手下厨做几个菜罢。” “今日也不是甚么大日子啊?”沈书晴轻易不喜欢下厨,可看见陆深眉头越压越深,倒也没有拒绝,“好么,你想吃甚么菜?我去看下厨房有没有,没有便叫他们去外头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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