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接手过来一瞧,上好的绸缎,沉稳的靛青底色,绣纹是清竹明月,绝非女儿家所惯用的式样,当即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贤王如此待你,你还要给他做荷包?” 今日晨间,她被主屋的吵闹声引过来,就瞧见贤王将自家小姐的平安玉摔在地上,还说了好些重话。 便是她这个局外人,也听了寒心,自家小姐这个当事人,怎地跟个没事人一样啊,“小姐,你怎地魔怔了?你没有自尊的吗?二爷泉下知晓了,得多少伤心呀。” 沈书晴低下头,掩住面上浮现的难堪,想方设法地替贤王找补,“是我太莽撞了,晨间王爷要去办案,还是个大案要案,我却拿这些琐碎事去烦扰他,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打扰办案,那可是大事,便是她爹还在世,也会骂她不懂事。 红菱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他那些话不堪入耳,“可那些话你听在耳朵里,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吗?” 沈书晴鼻子一酸,说不伤心是假的,但她不想让红菱看出来,只将头低来不能再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 “王爷是个好人,他只是性子古怪。” 见红菱还欲再辩,沈书晴佯装去选衣料,离开了临窗的靠背椅,走到对角的黄杨木雕九龙纹大四件衣柜前,打开柜门随意挑选着布料。 一匹紫灰地缠枝纹云锦闯入她的视线,她牵起一角转头征询红菱的意见,“这料子用来做外衫如何?” 这分明是男子衣衫的颜色,红菱翻了一个白眼。 可自从沈钰过身,她便再也不曾替男子做过针线,垂眸想了想,又选了一匹雪色水波纹绸缎,“我许久不曾做衣衫,云锦贵重,不如我先做一身中衣练手,纵是做废也不心疼。”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红菱已猜个七八,自然是为贤王做衣裳。 可分明早上才受过辱,如今却又是荷包,又是衣衫。 红菱气得浑身发抖,当即跑过去抢过沈书晴手里的雪色绸缎,重重地砸在地上。 “小姐,他不配你如此待他。”尤嫌不足,还要一脚踩上去。 却被沈书晴移步过去,挡在身前,“红菱,你,你放肆!” 红菱与沈书晴一同长大,有些姐妹情分在,重话也不曾被说过。 今日却是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凶她了,红菱委屈落泪,而后转身就要跑开。 沈书晴出声唤住了她,“红菱,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花灯节吗?” 红菱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问起这件事,还是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当时她与小姐走散了,在灯会找了小姐一个晚上,等回府却发现小姐已经在闺房,当时她还在心里埋怨小姐回府也不打个招呼,让她好生担心一场。 忆起往事,红菱有些哽咽,“奴婢当时还以为小姐你走丢了。” “我当时的的确确是走丢了,若非遇到他,只怕如今坐在你面前的已是一捧白骨。” 红菱听出了几分门道,捂着唇不可思议地道,“那个他该不会就是贤王吧?” 沈书晴点了点头。 三年前的花灯节,沈钰还未离世,沈书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 花灯节那天,她与红菱正游灯会,却被人流冲散,在找红菱的途中,被人当街一闷棍打晕,等她醒来过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麻布袋子里。 脑袋昏昏沉沉许久,麻袋才被揭开,横在沈书晴面前的是一个阴柔狠厉的瘦削男子。 那男子原本麻木浑浊的目光,在见到沈书晴纯澈如池荷的脸蛋后,霎时泛起了淫邪,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凌乱衣领处露出的一小片雪肤。 她察觉到男子的视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她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在,目光游移盼能寻着出口。 却发现木门却早已从里面锁上。 她并没有慌乱,又四处打量以图找到其他的出口,却发现最上方供奉着一尊弥勒佛,佛像之上尘土喧嚣,是个绝了香火的破庙。 即是破庙,那便是人烟稀少,便是她逃出这间屋子又能如何? 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泄力地坐在地上,正这时,方才那个阴柔男子也欺身过来,离她只有一两步之遥。 说到此处,沈书晴怅然所失地叹了口气,“我当时以为我会死在花灯节那天。” 若那天夜里她当真出事,她哪里有面目苟活于世? 红菱听到这里,紧张地攥紧了沈书晴的袖子,“就是那个时候,贤王来了,对不对?” 沈书晴点点头。 红菱叹了口气,“就因为贤王救了你,自此以后,你便爱上他了?以至于,便是当贤王的外室,便是被他如此欺负,你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若是这般,倒也说的通,毕竟陷于情爱的女子,总是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沈书晴垂下眼眸,避开红菱逼问的视线,“无关情爱,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只她低头的瞬间,却难免想起萦绕在心间多年也不曾忘怀的一幕: 男子一脚踢开斑驳的禅门,似仙人临世一般从天而降,一剑刺死那个欲对她行不轨之举的阴柔男子,之后将剑柄递到了瑟缩在墙角的沈书晴面前。 “来,跟我走。” “我带你离开。” 沈书晴堪堪抬起眉眼,便对上一位眉目如画气度矜贵的男子,其状如幽兰,其质如冷玉,仿若冬日的皓雪般清冽,又似那崖边的孤松般傲然,其姿容气度是沉沉暮色也掩藏不住的灼灼光华。 只这一眼,便记了她许多年。 又怎能是一句报恩可以言说的? 只是啊,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妇,她又能如何?还真要一辈子做他的外室不成? 沈书晴摇了摇头,再抬眸时,已是泪眼婆娑。 红菱见状问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书晴强堆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没事,眼睛进沙子了,过一会儿就好。” 她别开脸,拿出软帕搵眼角的湿意,却不经意间瞥见支摘窗外一抹孑然的身影。 是陆深,他出现在月门之下,臂膀受了伤,猩红的鲜血染满了整个袖管,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才堪堪立住身形,正透过半开的窗棂与他遥遥对视,眸子里无悲无喜却盛满了凉薄。
第6章 祈祷 沈书晴一慌,忙起身相迎,踩在地砖上,右足疼痛传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崴了脚,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杏眸上,“红菱,你快扶我一把。” 红菱自然将袍衫染血的陆深纳入了眼底,她心里一乐,暗骂他活该,平常小姐菩萨神仙没白白拜,只唇角才勾起笑意,就见自家小姐又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顿时笑意一僵,“不,我不扶,有本事你自己去。” 红菱这几日被贤王气出了许多反骨。 沈书晴一门心思只想知晓他为何受伤,伤得重不重,大夫可有请,她能做些什么,没那么多功夫训她。 只拿覆着水雾的杏眸瞪她一眼,继而扶着墙壁艰难挪步。 红菱不扶,她也得去。 红菱见她如此执拗,也不能当真不管,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句“冤家”,忙提步跟了上去,“哎,小姐,你慢点走,仔细伤了脚留下病根。” 红菱心里暗暗想到:怎就摊上这样一个主子?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问题是人家领情吗? 说不得,红菱料事还有些准头。 主仆二人去了陆深歇息的主屋,却被方才那个小太监小成子勒令在门外,“沈姑娘是吧,王爷方才说了,你才刚受了伤,你顾好你自个儿就好,不必前来侍疾。” 但其实陆深的原话可没有这般委婉,“别让她跟来,动不动就哭,本王看着烦心。” 自家王爷当时不过是瞧了眼对角窗边的沈姑娘,登时便命他赶快进屋,并吩咐了这句话。 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嫌弃,小成子却听出了些门道,寻常女子哪能得自家王爷一言半语,即便是厌恶的话。 这女子定是有些过人之处,这才有了方才斟酌又斟酌的话。 等他将贤王搀扶进到主屋的卧榻,才刚刚一出门,就瞧见女子蹙着细眉行来,明眼人也能瞧出她右脚有伤,脚程却是比搀着她的婢女还要快上两步。 还真是心急如焚,爱意似火呐。 别说,他家王爷这个冷冷清清的性子,还真就得靠这如火一般的爱意去融化。 只是,眸光再一抬,掠过她眼尾泛着湿润的红,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小成子叹道:也难怪王爷会有那句不耐烦的话。贵太妃娘娘如今的心疾,与她动不动就哭脱不了干系。自家王爷哄一个太妃娘娘已是精疲力竭,自然不想再哄另一个女子,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室。 即便是小成子将话润色成了如今这般,沈书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厌恶,顿时脸红耳涨臊得慌。 不过如今却不是顾忌脸面的时候,沈书晴避开小成子的遮挡,稍理仪容后猫腰就要往屋里钻,未愈的脚伤牵起的痛丝丝缕缕抚皱了她娇俏的小脸。 “小姐,你还伤着呢。”红菱吓破了胆,将她赶紧攥住。 “出去。”男子冷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沈书晴清眸转暗,缓缓低头,委屈落泪。 这一哭,小成子便道不好。 果不其然,陆深听到女子的低泣声,只觉得比胳膊的伤痛还要磨人,等透过琉璃屏风瞧见女子哀哀切切的身影,顿时更加不耐烦,“本王又还没死,你在这里哭甚么?” 林墨本在替陆深暂做包扎,用的是陆深常备的金疮药,闻言看了眼被棉布止住血的伤口,这才打帘子出来,温声劝道:“沈姑娘,你就先下去吧。” 见林墨面沉如水,眸中尽是哀戚之色,显见陆深伤得不轻。 沈书晴示意林墨一旁说话。 待离得远些,遥遥觑了一眼主屋半阖的万字纹窗格,估摸陆深听不见话音,沈书晴才敢问:“林总管,王爷这伤是怎么来的?如今情形如何?可有叫太医来瞧?” 还能是怎么来的? 这些年,那位没少在背后放冷箭,只是都被自家王爷躲了过去,今次也是出现了内鬼,这才着了他的道。 自然这些不能说与沈书晴听,但他也本欲说上几句也好叫她放心,却瞧见半夏和紫鸢两个刚买进宅子的生面孔也跟在沈书晴主仆二人,顿时止了话头,“沈姑娘,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林总管交代沈书晴这几日就歇息在西厢的书房,林芫虽然记挂着陆深的伤势,却也明白不能再忤逆他,是以转头吩咐半夏和紫鸢去东厢的衣橱里取出垫褥和薄被,而她自己则是在红菱的搀扶下,老老实实往西厢走去。 主仆两人去到连廊,往西边第一间的书房去,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清香,沈书晴闻香回眸,见是廊下的几丛栀子,前几日还不曾有花苞,不想如今已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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