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兰语。 不待李桐枝询问他是谁,他自顾絮絮说道:“我在你们大衍耽误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我弟弟夺去王位,兴起这可怖战火。幸而你父皇允你为我王后,我们能重挽回和平。” 李桐枝听懵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超出她能立刻想明白的范畴,仅能从那句荒谬的“允你为我王后”猜测到眼前人是燕兰国未来的王。 恐慌感如同要将她吞噬的巨兽,她立刻尝试挣脱他的控制。 力气上敌不过,她挣不开。 对方被她的动作触怒,用几乎捏断她骨头的力气紧扼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身上有燕兰国一半的血脉,返回燕兰是你的命运,你在抗拒什么?” 命运。 这个词汇把小姑娘镇住了。 她恐怕爱人病死在成婚前夕的命运真降临在贺凤影身上,不惜按捺心痛向他提出退婚。 ——尝试以退婚改写命运的结果,就是她被决定和亲去母妃的属国燕兰吗? “我不愿意......” 她苍白着一张小脸拒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就是因为你一开始不愿意和亲,才害得我一直久留大衍!你看看周围的死难者,他们会死,都是因为你的拖延,你现在竟还想要反悔!” 李桐枝被捉着去看先前一瞥过的石阶旁物什。 那果然是颗人头。 或许男人的用意是为了让她面对拖延和亲导致的罪行。 可直面死者头颅的刺激超过她能承受的阈值。 李桐枝生生从梦中吓醒,猛地坐起身。 坐在不远处的雅歌正拿着一对小巧的石杵和石臼捣烂其中鲜红的凤仙花。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雅歌含笑问候了她一声,将石臼中差不多捣好的凤仙花泥给她瞧了瞧:“一会儿给殿下染染指甲好不好?” 殷红的凤仙花泥没什么出奇的,枕琴从前也给李桐枝染过指甲。 可她从血淋淋的梦醒来不久,错将花泥看成人的血肉,不禁惊叫起来。 如同鸟雀濒死时最后一声。 雅歌愣了一下,意识到她恐惧的源头正是自己手中石杵和石臼,虽然不很明白,但也立刻把它们远远抛出窗外。 李桐枝的惊叫停了下来。 雅歌从茶壶倾倒出一盏温茶,试探性向她靠近。 她没有过激的反应,雅歌以为她是平静下来了。 然而真到她眼前,迎上她那对寂无生息的黯淡眼眸,才明悟她大约是彻底沉入绝望的泥沼里,不准备再挣扎,连眼泪都不再流淌。 可明明她睡前的状态还很不错,仅一个时辰,怎么情绪会忽然跌落谷底? “帮帮我,请燕兰国的使者来和我见面吧。”李桐枝有气无力地说。 当下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雅歌都会应允,当即便离开卧房,招公主府的侍从往鸿胪寺一趟,寻燕兰国使者来。 李桐枝缓缓穿好衣裳,见到了亲自来的燕兰国大王子。 果然是她梦中那个中年男人。 她不欲交流太多,以燕兰语询问了几句话,得到回复后,垂下睫羽,情绪低落地应了一句,便让他们离开了。 然后她吩咐熬煮一壶浓茶不再睡,直到深夜时,还一直坐在窗边静静看天幕上的缺月。 雅歌守了她小半个时辰,仍不见她有话说或有事做,眉头紧蹙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取出斗篷披上,提起一盏灯,她向门房值守的人报备一声,离开了长公主府。 经暗道进入枭羽司底门,敲了敲隔扇,向打开隔扇的枭羽卫递上自己的令牌,雅歌道:“我找我兄长江浔。” “就是我。”江浔解下面具,道:“其余人都被指挥使支去审问第一批次抓回来的外地人了,独我等你递九殿下的消息,我领你去见他。” “不了,我不去见他,我怵他怵得慌,尤其这回我带回来的不太像好消息。” 雅歌摇头拒绝:“九殿下的状态不太对,她今日拒绝见燕兰国使者,又特意邀他们来,应是商量了件颇重要的事情。可我不懂燕兰语,只能记下后,复述发音,需得兄长你请个懂燕兰语的枭羽卫来翻译。” 江浔于是让她暂时安坐在空间显狭窄的地底石屋,出去一趟找来个年纪不太大的枭羽卫少年。 少年将面具一摘,灌了杯冷水喝,向雅歌笑出两个浅浅酒窝:“雅歌姐,好久不见,多谢你把我从枯燥的言语审讯里捞出来。” 这回抓的外地人多是无辜者,不好直接加重刑在身,只能苦熬他们不准睡,以言语刺探存在的漏洞,偶施小手段,逼他们交代出所有不可告人之事。 效率不够高,还无聊。 少年正烦着呢,领翻译的工作刚好:“你说吧,我译纸上。” 随雅歌复述李桐枝与燕兰国使者们的谈话,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到最后一句更是迟迟落不下笔去译出文字,苦着脸先向江浔讨承诺:“拜托,江浔哥,我不想倒霉,别同指挥使说这事有我掺和。” 江浔点了头,他把最后一句话龙飞凤舞写完,撂下笔就跑回去继续审人,只当自己从来就没来过。 江浔拿起纸看。 “你是燕兰国的大王子吗?你与你弟弟为王位起矛盾了吗?” “不错,我弟弟与我非同母所出,他猖狂自负,不甘燕兰国为大衍的附庸国,更亲近燕兰另一边的夷昌,若由他继承王位,必然要兴战火与大衍敌对。” “那你来大衍,得到你想要的支持了吗?” “可惜我与大衍的联系不够紧密,皇帝不准备帮我,长公主也没明确表态。” “紧密的联系,是指和亲吗?” “对,可和亲同样难见眉目,这就是我来拜访你的原因,你……” “我同意和亲,不必耽误,早些带我去燕兰吧。” “好,你配合就很简单,我们明天夜里秘密离开。” 江浔放下纸,问雅歌道:“你能尝试劝解九殿下吗?” 雅歌不知他们谈的是什么,凑来看了看,哑然片刻后,就事论事道:“殿下的状态真的很差,我不希望刺激她。” “那就只能我去刺激指挥使了。” 江浔轻击着自己的太阳穴,为难到底该如何递交这张纸。 雅歌预想着贺凤影得知李桐枝应允千里和亲,还主动跟着前往时,会是怎样的心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只能往好了想,问道:“凭燕兰国使者一行人的本事,就算九殿下配合,也不足够秘密把她带走吧?” “不能,有你看着,他们都不能把九殿下带出长公主府。”江浔语气稍顿,沉痛地说:“可如果指挥使看完对话后发疯,另行计划,那什么都说不定。”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笺,真想就此把它燃在旁边烛台上,就当它不存在。 可李桐枝与燕兰国使者们计划秘密离开是事实,现在不报予贺凤影知道,等事后贺凤影亲自去把人现场拦住时,就连个思考的缓冲时间都没有了。 斟酌一番,江浔还是决定如实报他知:“瞒他有负他的信任,罢了,全依他去做决定吧。” * 隔日的夜晚,沉心忙碌完手头所有李昭华交代事务的李霜白终于抽出空来,到李桐枝的宫室来一趟,准备邀约她一道出宫。 可惜只见到忧心忡忡的枕琴在喂猫。 然后她唇线紧抿着听说了李桐枝这段时间为心病出宫治疗,又因退婚居于长公主府的事。 李霜白颇遗憾地叹息一声,道:“桐枝既是在大皇姐处,我就不去打扰了。” 当夜星光熹微,月隐在云层后,不算是个太好的出行之夜,于李霜白的计划却是上佳。 她乘坐的安车驶出宫,暂时停在顾侍郎的府邸外。 事先得到她通知的顾嘉莹心情忐忑地登上安车,问道:“六殿下要接我去往什么地方?” “观星台。” 李霜白简单道明目的地,观她面上不安仍然没有消退,道:“我承诺过我会补偿你,是来兑现承诺的。” 顾嘉莹心中揣着事儿,确认她寻自己不是为了为难自己,轻“嗯”一声后,没有多言。 李霜白也惯于沉默,接下来的一路无话。 骏马轻打了个响鼻,被缰绳勒停,顾嘉莹跟在李霜白身后走下马车,一步步走上台阶,登临京都内最高的观星台。 初夏时节,吹着观星台上微凉的夜风是一种享受。 顾嘉莹白日因体质缘故无法出门,夜晚大都就在府邸内走一走,还是第一次来到观星台这种地方。 借着稀薄光亮,能看到周边建筑的影绰轮廓,颇觉新奇。 她微抬起唇角,心情逐渐放松下来,道:“谢谢您邀我今夜出行,我很高兴能与殿下同游。” “再等等。”李霜白没什么反应,仅是抬起手,向上指向夜色:“看这个方向,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顾嘉莹茫然看向仅有模糊几点晕光的天幕。 “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随一声巨响,灿烂的烟花炸开,浓稠的夜色被驱散,由人造出的光盈满世界,黑夜一时间亮如白昼。 “这东西是南方新研究出来不久的,造价还没能降下来,所以我只准备了三十响,应当够一刻钟。” 李霜白在两响烟花的空隙说:“先试试效果,看样子是还行,能当作补偿给你的短暂白天。” 顾嘉莹备受震撼,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冷淡的表情在光线明灭中没有变化,被她提醒去看烟火,才回神重新看向天幕。 等到一切重归于夜晚的宁静,李霜白轻蹙眉看着她,问:“不够满意吗?” “不是。”顾嘉莹哽咽出声,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连忙掩住哭花了的面容,道:“不是的,我很满意,谢谢您,六殿下,真的谢谢您。” 她构筑好的牢固心防被撕裂夜幕的烟花炸毁,这段时间因自己复杂身世而积在心中的情绪如洪水倾泻,不受控地尽数言出。 在顾闻溪面前,她像是个卑鄙的小偷,什么都不配说,在顾侍郎面前,她体会他在两个女儿之间纠结的心情,什么都不好说,在继母面前,她不希望家庭闹出必须分解的矛盾,什么都不能说。 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把内心的彷徨无措哭诉给李霜白知道。 毕竟李霜白看着就靠谱,不会乱与他人嚼舌头。 出乎意料的是,李霜白不仅像是听一个故事,问得很仔细:“你是说,你们家来了一位新的顾小姐,她才是顾侍郎真正的女儿,你不是?” “对。”顾嘉莹的心揪成一团,苦笑道:“这实在是话本上才有可能出现的离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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