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机灵并不完全算好事。 孙医师本来可以带着妹妹跟随一位性情温和的医师,成为他的学徒。 可他打听到从学徒成为正式医师需要多少年,从众多学徒中脱颖而出、甚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多么艰难后,就自行放弃了走上这条艰难的路。 相较而言,他更爱行骗取巧,迅速攫取大笔银钱。 “孙医师后来自学了些术士画符的本事,兄妹俩就打着专医疑难杂症的名号行走乡野间。孙医师负责故作高深,顾闻溪则借年龄小的天真优势,吹捧她哥的医术如神,骗得病人及家眷耗尽家财换几碗掺了符纸灰烬的无用汤药,短短三年人死财空的达数十户之多。” 这还是由于他们为躲避活人事后算账,骗一户就远走换一个地方行骗,否则怕是会有更多罪案发生。 李桐枝浅色瞳孔放大,难以想象孙氏兄妹在亲身经历过失去亲人的悲伤后,竟会选择把痛苦传至其他家庭。 李霜白拍了拍皇妹柔软的发顶:“不是谁都会推己及人,自私自利的不在少数。还有些人遭遇不幸后,恨不得世上所有人都变得不幸,哪怕他们曾接受帮助。” 等待李桐枝的震惊情绪缓和,李霜白才开口继续道:“之后他们胆大行骗到大户,顾闻溪被当场捉住,扭送官府,受了两日拶刑。府官不知他们在其他地域犯下的罪案,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罚了她二十鞭后,同意孙医师花钱赎了她出去。” 拶刑即用竹棒夹压手指的刑罚,不会留下永久性残疾,算不上多严苛。 可到底是刑罚,李霜白不愿向皇妹细讲血腥的内情。 为转开她的注意力,刻意道:“按照我的推测,顾闻溪那份入梦纠缠你的能力,该就是这个时期得到的。” “皇姐如何推知?”小姑娘果然顺着她的思路问起。 因为自那之后,兄妹俩就不是四处行骗,而是目的明确地寻找上了曾经在庙宇帮助顾嘉莹生母彭堇言顺利生产的游医夫妇。 他们未花费多少时间就成功得到夫妇二人的信任,甚至让习惯云游行医的夫妇在一座陌生小镇停下脚步,用多年积蓄买下一座医馆。 夫妇一直没有生育,收养顾闻溪后,对每一位上门看诊的病患都称她是他们的女儿。 以至于在小镇大部分人的认知中,顾闻溪就是夫妇两的亲生女儿,顾侍郎遣派去问的使者也信以为真。 “可那游医夫妇该知晓真正情况啊。”李桐枝回忆起顾闻溪最初寻亲到顾侍郎府邸时,泪水涟涟地说起她受游医夫妇苛待的场景,心中梗得慌。 “对,所以为了完美认亲骗局,他们死了。”李霜白饮了一口微苦的茶水润唇,凝向她澜澜泛波的双眼:“桐枝以为他们夫妇因意外一起坠崖而亡的几率有多大?” 游医走南闯北多年,互相照看下不太可能同时失足,且死的时机太凑巧。 因此即便证据不足,李霜白也认为他们的死是顾闻溪的谋杀。 “坠崖?”李桐枝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顾闻溪向顾侍郎说的是养父母临终良心发现,告知换女的真相。 如果是坠崖,就算没有即刻命丧当场,等找到他们的时候也不大可能还有交流的能力吧。 然而皇姐点给她的谋杀更加令她无法相信,宁可相信真是出现一场意外。 娇嫩的嘴唇抿起又松开,她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游医夫妇善心给了她一个家,她再是凶恶之徒,也不能对他们痛下杀手吧。” 李霜白垂下眼睫,经一番思忖,放弃击破皇妹对人性脆弱的期待。 顾闻溪与已死的彭堇言有相似的面容,找到游医夫妇的目的显然就是那支彭堇言赠予的金雀衔珠簪。 以侍郎之女为目标,取得认亲的道具之后,她要做的就是踢开所有可能妨碍她的绊脚石,上京完成乌鸦变凤凰。 游医能给她的家,那间小小的医馆,盛不下她的野心。 事实上顾闻溪也成功完成了这个计划,上京不久就被顾侍郎认作亲女。 若非她贪心不足蛇吞象,把目标放在可以接触到的表兄贺凤影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李桐枝,迫李霜白花费大量人力走访多地翻阅簿上旧事,统合出真相,许是现在顾闻溪仍然作为侍郎亲女逍遥法外。 出于对皇妹的心软,她浅浅叹息一声,没有否定那一丝意外的可能,而是转而说起证据确凿的事:“她的亲哥哥孙医师是她杀的,仵作比较过她的刀和尸体上创口,别无二致,能唤了孙医师去往那隐秘地点的人也只有可能是他在京中的同谋妹妹。” 不再强要求皇妹给出顾闻溪是否值得同情的答案,她执起李桐枝的手在掌中:“桐枝无需继续为这样一个恶人费心,你如果怜悯受苦的孤儿,可以帮我做些事。” 李桐枝没能立刻从顾闻溪杀害亲兄的事中抽身。 闻言懵然抬首,愣了一会儿才明悟过来她向自己说的什么,连忙道:“皇姐助我良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我早就设想过让各地官府设立机构收养孤儿,只是花费的时间过长,也看不到效益,朝臣多半不会轻易通过,计划一直推后。这回大皇姐去让燕兰内附,试点可以落在与朝臣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燕兰,会与燕兰有不少沟通,皇妹可以帮我与燕兰稍稍沟通。” 李霜白见李桐枝听得认真,还小幅度地点着头,浅浅笑道:“还不急,至少得等皇姐回来,现在你就帮我做些文书工作吧。” 门扉笃笃两声,她看到是自己侍女进来,比划有事禀报,便叮嘱皇妹再用些糕点,等自己一会儿。 旋即走出房间,收敛笑容问道:“人犯不在刑部牢狱了?” “是,天未亮就被枭羽司去人提走了,说是闹得动静颇大。” 侍女一本正经答说:“狱卒容顾闻溪稍睡了一会儿,正巧被去提人的枭羽卫撞见,剁了顾闻溪左手三根手指,尖叫声整个牢里的人都听到了,之后一番殴打,她血肉模糊的被带走,现在狱中其他人犯都噤若寒蝉。” 李霜白轻“嗯”了声。 虽然李昭华不许顾闻溪安眠,但过去三个月的时间没对顾闻溪做出处置,狱卒渐放松对李昭华命令的执行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险些害李桐枝又在噩梦中经一场苦难,李霜白还是心中不快,下令道:“去通报刑部一声,疏于执行长公主命令的当值狱卒都罚去两月月俸。” 她猜到能不管不顾在牢中闹起来的,该是交代完这段时间经历前去报复的贺凤影,犹豫了会儿要不要把李桐枝噩梦的事儿告知他。 回首望了眼屋中表情怅然的小姑娘,李霜白取了腰牌递给侍女:“再往枭羽司走一趟吧,递我的腰牌给昨天带走人犯的枭羽卫捎句话,就说他昨夜去刑部去晚了,顾闻溪还是搅人睡眠了。” 没提李桐枝的名字,但贺凤影肯定能听懂。 至于他该怎么在没有行走宫中资格的情况下看望李桐枝,那就是他的事了。
第64章 李桐枝并非耿耿于怀的人, 被皇姐开解了心事,便不再多思,很快重现笑颜。 不过在皇姐的宫室用过午膳, 注意到她桌案上还堆叠不少文书, 心知不该继续打扰她, 向她告辞后, 随枕琴回去自己的住处。 皇宫多植种树木,当下深秋时令, 若是落叶树, 该会是簌簌落叶满地。 出于这种考量,时常有贵人行走的道路两侧大都种植常青树,以免宫人洒扫落叶不及, 踩出响动,平白惹了贵人的不快。 不过李桐枝很喜爱踩叶时的清脆“咔吱”声, 每每到秋季,都会特意挑选植种落叶树的偏僻小路走,收获些没有外人看到的简单快乐。 枕琴了解她的心思, 没有多问, 领着她从少有人行的一条道路走。 道路旁植种有许多高大的合欢树, 风起叶落, 如铺金满地,煞是好看。 枕琴接过她揣在手里的铜制雕花小手炉, 有些无奈地目视她踏着鹿皮小靴在落叶上跑跑跳跳, 始终不能懂她怎么会从这件事上获得乐趣。 往昔她都会玩闹到差不多用尽精力的时候,侍女依着习惯拾了旁边的石凳坐下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回她很快停下了动作。 李桐枝站定原地,直直望向一个方向, 眼神微微闪烁,旋即清清嗓,扬声道:“枕琴,我午睡前想用碗栗子羹,你先回去吧。” “诶,殿下等等……” 她话说得突然,枕琴愣了愣。 刚要唤止她的脚步,细问出了什么事,就见小姑娘脚步翩翩穿过如蛱蝶般纷飞的金色落叶帷幕,拎起的裙摆拂过红褐色的树干。 枕琴晚了一步追去,转绕到那棵树后,已不见自家殿下的身影。 幸而如今宫中已无敢随意欺辱九公主的人,倒不必过分悬心她的安危。 枕琴轻轻叹息一声,放弃了追踪,依她的话回去准备她想吃的甜点。 被惦念着的李桐枝则按照先前的发现,小跑着绕行宫墙,寻到了一座假山前。 可先前立在假山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明明自己已经很快赶来了,怎么这一会儿人就走了,难道他其实没有看到自己吗? 小姑娘的睫羽缓慢颤动,目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 “桐枝不会是认出我,追到这里来的吧。” 少年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黯淡消沉的眸光重新被点亮,欢喜地转身看去。 入目是宫人们见了都避之不及的银灰色夜枭面具,深黑的制式劲装覆住全身,窄腰被嵌有朴素白玉的革带紧束,连双手都戴有手套,漏不出一丝肌肤。 是枭羽卫最标准的装扮,没有半点贺小侯爷素日富贵气。 连与贺凤影相熟的权贵公子们当面见了都无法怀疑联想到他,怎么李桐枝遥遥一眼就很确定地辨认出。 “对呀,毕竟我见了不会觉得怕的枭羽卫只有你。”李桐枝凑近到他身前,因直觉验证成真,杏眸含笑弯如新月。 她本以为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没想到仅仅隔日他就能进宫来,欣然道:“我就知道父皇宠信你,不会怪罪你的!” 倒不是没有怪罪。 只是因他父亲忠义侯见到他后,亲自在枭羽司中取刑鞭重笞在他三十鞭,打得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才领他入宫面圣领罪,倒叫皇上见到觉得责罚过头,所以言语上骂了几句他行事冲动就轻轻放过了。 受鞭打的事他自然不准备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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