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裹好绷带嗅不到血腥味。 他轻声道:“惩罚还是有的,失了你的婚约还拐带你离京,我可是被要求在忠义侯府闭门思过,非有旨意宽恕不能离府呢。” 不过明面上作为贺小侯爷的他被晾上一段时日,无法与她相见,与作为枭羽卫的他正常进宫述职、偶遇九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贺凤影很善于钻空子,况且皇上把枭羽卫面具重赐下,他也明白皇上不会介意他把身份分割处理。 因此收到李霜白遣派侍女报来的消息,他吩咐一句把疼昏过去的顾闻溪丢进卤水里泡着,然后便更换染血的衣物,代替下属执行日常入宫巡视的任务,等在了李桐枝回程的路上。 就是为免他人识破身份,枭羽卫的面具不能摘下。 以巡视之名不能久待宫中,他来的时候原本仅是想亲眼确认李桐枝的状态好就走,看到她欢快踩踏落叶玩已差不多安心。 谁知她竟认出他、追来相见,这下他心中又不舍立刻分别了。 然而正准备继续交谈时,却听到有两个宫女一边说话一边走近。 贺凤影还未有反应,李桐枝先面色变了变。 她意识到虽然贺凤影戴着面具不会被认出来,但自己会亲近的人极少,如果根据身形稍稍排除一下,旁人大约很快便会猜到她选中的驸马贺小侯爷是枭羽卫。 那就平白给他惹麻烦了。 她看了看周围,根据从前躲避八皇姐欺凌的经验,很快判断出哪儿适合藏起自己,迅速抱起裙摆,蹲下身藏进假山浅浅的山洞,并招手让贺凤影也过来一起躲。 贺凤影愣了愣,片刻间想明白了惹她担忧的原因,不禁失笑。 根本用不上偷偷摸摸地躲藏,如果实在怕被看到两人在一起,他去同宫女们吩咐一声让她们改道其他路就好。 有枭羽卫的身份在,她们连理由都不会敢问一声。 不过他没有提出这个更好的主意,而是顺从李桐枝的召唤,颇显幼稚地蹲身藏进不算大的山洞里,展臂揽抱住她的肩,渡去自己身体的温度。 “好像我们以前也曾经钻进过山洞里,虽然不是这座假山的山洞。”李桐枝慢慢回忆着,声音小小地说:“我记得是为了躲雨吧。” “嗯,是入夏时一场暴雨。”贺凤影的声音隔着面具较寻常时候低闷,却难掩笑意:“怕你弄湿了鞋袜,还是我背着你躲进去的。” 那时候他们年纪都很小,他可以挺直腰背站立在假山洞里,不像现在因为身量太高,即便蹲下也还是得低头才能勉强容身。 他垂首注视着小姑娘因两个宫女更靠近而紧张得颤动如蝶翼的睫羽,没忍住抬手虚捂在她眼前。 柔软的长睫扫过他的掌心,仿佛成功捕捉到美丽的蝴蝶:“这下不会看到了。” 李桐枝骤然间视野落入完全的黑暗,反应过来有点气:“是不能让宫女们看到我们啊,你遮我的眼睛是掩耳盗铃呀。” 贺凤影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动了坏心捉弄她,还好心情地调笑提醒说:“小声些,如果被听到了,她们虽然不太可能纵容愚蠢的好奇心过来仔细看情况,但议论起我们的动静,会说我们是在偷情。” 想了想,他还点头道:“我们现在没有婚约,这么亲密相处,说是偷情倒也没错。” 偷情这两个字震得小姑娘脑仁发麻,面颊完全烧了起来。 她安静地捱到宫女们走远,终于可以发作的时候,羞恼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可恶,恢复婚约前都不要再来和你私自见面了!” 然后她一溜烟地就跑了。 贺凤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刑讯顾闻溪一夜留存胸腔中的暴戾情绪涤荡一空,低低笑出了声。
第65章 枕琴煮好栗子羹不久, 就听到自家殿下“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她跑得面上盈起一片红,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太坏了,那种词说一遍不够, 还要说两遍。” “怎么这样匆忙, 殿下是遇到谁了吗?”枕琴用蘸湿的软帕替她净了手, 端来拌好糖的栗子羹。 “没……没谁。”李桐枝不擅长说谎, 尤其面对的是同自己关系很亲近的侍女,只能眼神游离地含糊否认。 怕多说会露馅, 她连忙坐到桌边, 舀了好几勺栗子羹堵住自己的嘴。 粉腮鼓胀得有些难受,可为了帮贺凤影隐瞒身份,她还是努力眨眨眼, 向枕琴表示自己的真诚。 枕琴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有探究清楚的意思, 倒是看她囫囵吞咽,以为她在六公主处没有吃饱,笑说:“殿下如果饿, 我去小厨房再准备些糕点来。” 李桐枝连连摇头。 六皇姐心疼她离京这段时日在外吃不上精烩的饭菜, 午膳吩咐准备了满满一桌菜肴, 她吃得已经够饱了。 如果不是饭后运动消食了, 现在怕是连栗子羹都吃不下,哪里能再吃其他。 枕琴点点头, 见她吃完搁置了碗勺, 说:“那殿下去小憩一会儿吧,床铺已经整理好了。” 李桐枝由着她帮助自己解开斗篷与外衣, 钻进被窝里。 记着昨夜经历的噩梦,怕顾闻溪再作妖, 已经埋进枕头里的小脑袋又抬了起来,捏着锦被软软的被沿,叮嘱枕琴说:“要是看到我睡得不安稳,你就叫醒我吧。” 枕琴于是搬了凳子和小桌几在她床边做绣活,伴随剪刀与针线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慢慢阖眸睡去。 其实是她多虑——顾闻溪经一夜刑罚,能交代的全交代了,却没有被放过,现在连昏过去的自由都没有,何况是睡眠拉她进入梦境。 贺凤影怕顾闻溪轻易自行了断,死得太轻易,除切断她的三根手指,其他手指的指甲也拔掉了,甚至考虑到咬舌自尽的可能,连牙齿都全敲了个干净。 固定在墙面的坚实铁环锁住她的手腕和脖颈不许动弹,她整个人几乎都泡在刺激性极强的卤水里,仅有头颅仍然冒在外。 因伤了嗓子,张口只能发出嘶哑的痛叫。 身上各类伤口被卤水刺激,疼得要把她逼疯,可她到底还没能幸运地陷入彻底混沌的疯狂,所以当她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满是血污的脸上还是浮现惊恐,不顾肢体疼痛地无谓挣扎起来。 正如她所料,是贺凤影回来了。 “大人。”负责看管她的枭羽卫将看到一半的书放下,漠然瞟了她一眼,微笑向贺凤影行礼问道:“要将她捞起来继续上刑吗?” “嗯。”贺凤影应了一声,扯动唇角,露出个冷冷的笑:“她也该歇够了。” 歇?她遍体伤痛地泡在卤水里能是歇息? 顾闻溪双目赤红地从肺里挤出几声怒音,可惜恐吓不到现场任何人,解开束缚后便如一滩烂泥被随便丢到了地上。 下一刻,注意到贺凤影手上拿着形状奇怪的金属刑具,顾闻溪感受到浓稠恶意与杀意,以为他要结果自己的性命,被逼出的怒意坠为恐惧。 这种尖锐的恐惧刺得她全身颤抖,连忙用如老旧风箱般的嗓音吼道:“你杀了我,九公主也会死,我们的命是绑在一块儿的!” 这是假话,是她控制李桐枝的想法落空后,在痛苦煎熬中努力琢磨出来的自救办法。 毕竟只有她自己明确知道寄生在她脑中的系统能发挥什么作用,贺凤影那么在乎李桐枝,她必须利用这最后一点优势为自己争取生路。 贺凤影动作顿住,静默地注视她,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解:“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能骗过我?” 对枭羽卫最基础的要求就是在审讯过程中辨别谎言与真话。 相较于在政坛习惯了颠倒黑白的官员和被其他势力精心教养出来的间人,顾闻溪的虚张声势实在太好看破了。 “当然,你还是有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在。”贺凤影垂眸,语气平淡地说:“你很知道该如何激怒我。” 想到顾闻溪用低劣的骗术辅以古怪的诡计害得李桐枝夜夜无法安眠,迫不得已与自己退婚,又险些应允和亲去燕兰那种落后的险地,贺凤影眼底无声焚起一场幽幽大火。 他丢弃了简单制造皮肉伤的刑具,轻活动腕骨关节走向顾闻溪。 膝上搁置书本的枭羽卫见状坐不住了。 作为枭羽司中的老人,他见识过年纪尚小的贺凤影在愤怒下亲自拆人。 货真价实的拆人。 贺凤影几乎不具备对同类的共情,性情更近山林中的荒蛮野兽,会粗暴地动手扯断犯人的肢体,撕出犯人的内脏。 场面血腥可怖到连习惯了刑讯见血的枭羽卫都难以接受。 明明少年郎的容貌皎皎如月,行径却如脱身于地府的恶鬼。 所幸忠义侯当初得知后,教导了贺凤影同其他枭羽卫一般文明地使用刑具,才免去司内许多人见而胆怯呕吐。 倒霉轮值到今日看守顾闻溪的枭羽卫并不希望多一重心理阴影,尝试叫停道:“司内的医师没在旁待命,您如果失控,犯人怕是活不下来。” 他努力向贺凤影眼神暗示死亡还不配恩赐到顾闻溪身上,揣着小心,毛遂自荐道:“您若是气不过,不如在旁观我上刑,稍稍冷静。” 贺凤影没同意,看着他的目光令他脊背发寒,似是对他类似求情的行为有所迁怒。 不过就在这倒霉蛋准备退后,向贺凤影撤回前言时,另有枭羽卫叩门而入,报贺凤影道:“您父亲吩咐您前去一见。” 贺凤影亏欠接了自己挑子的父亲。 况且正式官复原职和恢复婚约也都需要重新获得父亲的认可 因此还是放弃立刻对顾闻溪动手耽误时间,收敛戾气,向自行请命动手的枭羽卫点头道:“别给她留闲,你上刑吧。” 对方应下,目送他离去,将书本放到一旁,站起身去捡起先前被贺凤影弃置在地的刑具。 是把锋利的剔肉刀,可以把肉片成极薄,直至见骨——至于剔下的肉,刚好给她加餐。 顾闻溪错误判断他向贺凤影谏言留下自己性命是出于好意,腆着脸努力挤出笑容,讨好道:“大人,您放过我吧,我年纪小,没做过什么大恶,出去以后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 “啊?”枭羽卫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我可是旁听了你供述杀死养父母与亲兄,你同我说没做过什么大恶?” 就算不是在诏狱,而是归案至刑部,顾闻溪也只有死路一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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