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结局再差,至少我们一家还在,只不过褪去权势后,回到爹爹老家从此过上门可罗雀的清净日子,爹爹还会不会习惯? 东院二楼朝南房间里,元安哭得天昏地暗,阿娘苦口婆心劝她咽下那碗药。 楼下又传来元平和爹爹的争吵。 他已经没事了,此刻与爹爹争辩自己要去找皇上,为元家争一口气。 然后又是家丁来报,去了宫里叫元乐回来,小丫头说是元安做了丢光元家脸面的事,自己宁愿死在宫里也不要回来…… 我独自在西边的房间里打包行李。 一手举起沉重的瓷器,一边捞起压箱底的金条,纷纷放到适合马车运载的小箱子里。 耳边听着他们的哭声、争吵声、叹息声,纵然心痛,也只能告诉自己,大概这就是元家的命。 堆积房里的金银玉器实在太多,我收拾完最后一箱,已是天黑入夜时分,家丁搬下楼,放到院里的马车上,准备等爹爹办完手续回来就出发。 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有一张破烂的扇画躺在我梳妆台上。 我拿起它尽是睹物思人的情绪。 我却有隐隐预感,也许我们还会再相见,缘分才刚刚开始。 彻夜打包了两天的家当,总算盘清了我们元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我惊讶于账房先生指挥上车的几个箱子,原以为是他的行李,没想到都是账本。 还看院里进进出出数不尽的马车,都在搬运财物,载满了就到大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等待出发。 这一列长队足足排到了旁边的街市,根本看不到头。 我便问他:“总共有多少?” 账房先生讲:“首先田庄十座,每年收租来的大米有五十万石,铜钱百万余贯,白银千万余两,古董字画约搬走了五个地库的量,剩下难以搬运的青铜鼎器之类,已经送去了各个本家存放,大约有十几车,另外的地契、未收欠账钉了约百来本,还没来得及记账。三小姐放心,家里攒下的老本够元家安享十代人。” 没想到光凭爹爹一人,就让我们元家攒下了富可敌国的家产。 再加之他在朝中的地位甚高,也难怪皇上要让他早日解甲归田了。 爹爹他没有察觉吗? 我想他机敏了一世,必定是察觉到了,但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与落差? 清晨出发时,我到爹爹房中请他出门上车。 阿娘陪他坐在窗前,低声说着话。 晨曦透进窗棂,照出他们头上的白发。 这几天的变故,不仅催他们一夜白头,还憔悴了十几岁。 我分外心疼,也自责不已。 “爹娘,家中人与物已清空,是时候出发了。” 阿娘叹气,搀扶起爹爹慢慢走出去。 我跟在最后,关上大门前,回头望向曾经热闹的宅院,才发现不用到临安,自从那天之后,元家就已门可罗雀。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到城门,如此阵势吸引了不少人夹道围观。 我放下车帘,与元安讲道:“等离开这里,我们又可以过回以前那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元安没有反应,靠在车厢壁上,双手死死护着小腹,她终是保卫住了与赵忡的孩子,只是今日不见他来送行。 我知她难过与失落,就好比如我自己,在人群里始终没找见期待的身影…… 马车此时忽然急急停住,把我和元安甩到厢头,我撩开车帘正要责备马夫,却见马车已至城门口,几列捕快堵住车队前行。 最前头有捕头厉声问道:“元平可在车队中?” 元平本就在车队最前方,立刻从马背下来,还未等他开口,一群捕快蜂拥而上,把他扣押在地。 “元平,你在武举中大肆行贿、买通考官,现已查明案情,奉令将你捉拿,家眷一并扣押,家产充公,即刻执行!”
第十章 送别至此 那捕头宣完扭头就走,元平都没来得及喊冤,就被蒙上黑布、堵住嘴,双手死死反绑住。 我冲下马车狂奔到捕快堆里,拉扯住捕头当即跪下:“一定是搞错了!我哥哥不可能贿赂考官!大人你再对一下搜捕令!一定是搞错了!” “滚开!这是上头亲自交待的任务,元丧长子元平,前几日才高中的武状元,不就是他?” 捕头一脚踹开我,挥挥手让队伍加速离场。 我跌坐在泥地上,朝着元平离开的方向喊得撕心裂肺,很快身后起了一阵喧嚣和泥尘,回头一看,马车里的家人也被迫下车,在越来越多的捕快围追中戴上了镣铐。 我与家中女眷被分到一处牢房,阴暗的砖头隔间不光臭气熏天,脚边一堆烂稻草里,时不时还有虫鼠爬过。 元安吐过几回便浑身乏力,只得由阿娘抱着安慰,阿娘刚开口说几个字,自己也跟着哽咽起来:“没事了,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我们一定……” 她说不下去,干脆闭上眼,又开始诵念佛经。 我靠在墙角折一根枯黄的稻草来冷静思绪,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好像有人早就设好局等我们跳下去,一步两步三步,步步为营。 是皇上吗?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我思索过所有元家可能得罪的人,也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 以前确实有些磕磕绊绊,但都不像这一次,几乎是要把我们元家全部埋葬。 到底是谁? “元安你怎么了?你别吓娘?!” 阿娘这时候一声惊呼,我一抬头就见到元安倒在她怀里昏迷不醒,忙回头拍栏杆:“来人快来人!叫大夫!” 狱吏拎着铁链过来,不客气地甩到栏杆上:“吵什么吵!这里是大牢,不是你们家!” 我站起来急得直跺脚:“我姐姐晕过去了,要是出人命怎么办!” “再说一遍,这里是大!牢!” 狱吏指着我,用他强硬的语气威慑。 我再度让自己冷静,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那人见我不说话,翻个白眼就要离开,我忙把头上的翡翠钗子拔下来,递出格子外:“大哥行行好帮忙叫个大夫吧,这是辛苦费,我姐姐还怀着孕,就当做个好事?” 狱吏看看钗子又看看我,冷笑一声:“就这点东西把我打发了?我可是看到,刚刚你们元家被没收的宝贝,那可是一车接着一车,看不到尽头的多啊!” 我把身上所有首饰拆下来递过去,但他就是不收,还要勒索更多。 但除了这些,身边实在没别的值钱东西了。 要是知道自己会被抄家,怎么的也要带根金条在身上。可偏偏就是不曾料到,前几日我们还是这城里的名门望族,现在莫名成了阶下囚。 至于元平在哪里?爹爹又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我一无所知。 我暗恨自己无用,要紧关头想不出一点办法,干脆把无用的首饰扔到地上,心想不治了,就这么一起完蛋,一起上路吧。 袖子扬起又落下,一张皱巴巴的画纸飘出来,落到我跟前,是风吹来的那张扇面。 这一瞬间,仿佛离赵方羡近了一点。 我赶紧用手背擦掉眼泪,把这张画递给狱吏:“这是名家画作,宫里流出来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外边找人鉴定。” 狱吏半信半疑,还是接到手里。 不久之后有大夫来把脉,给元安扎了几针,果然好了些。 大夫交代:“这里不适合住人,最好有个好的环境给姑娘休养。” 我便又敲门喊狱吏,那人嘴角咧到耳朵边,过来时首先伸来手:“刚刚那画果然是真迹,还有吗?全都拿出来!” “那画值很多钱,能不能给我姐姐换个好的牢房?” 他忽然大怒,呵斥道:“搞清楚这是牢房!你还真当是你自己家了,想换就换!你今天不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我饶不了你!” 狱吏打开门冲进来把我按倒,野蛮地撕扯我的衣服,企图搜出更多的宝物。 我惊声尖叫呼救,阿娘扑过来被推回去,根本无力救我。 差点连中衣都要被扯开的时候,有人从背后一脚,把狱吏踹开了。 我来不及观察是谁,脑袋一片空白,手忙脚乱把烂掉的衣服捂到身前,退到墙角瑟缩起来。 那狱吏从地上爬起来,冲踹他的人怒吼:“你是什么东西?敢踹老子!” “你好好看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 张公公尖锐的嗓门响起时,我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 一抬头,果然见到赵忡黑着脸,一脚又一脚踹那跪下不敢抬头的狱吏。 “我什么东西!现在知道了吗!” “太子殿下饶命!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狱吏抱起头倒在一边哭喊,再没有刚才那气焰。 赵忡出完气,过去从阿娘怀里接过元安,心疼地抱起她低语。 元安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有进气没出气地动动发白的嘴唇:“殿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你没事,我来了!” 两人说着说着都哭了。 我总算松口气,望向守在门口的张公公,他佝偻着身体,询问我怎么样。 来不及回答他,我六神无主地往他身后搜寻,果然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外边。 我问张公公:“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当然是那张画了,那可是三殿下的宝贝,却落在这大牢的肮脏格子里,太子殿下知道了,也陪着一起找过来,可不能让人随意毁坏了。” 张公公笑笑,问我知不知道那张画是怎么到狱吏手里的。 我指向元安:“他把元安打晕了,强抢的。” 那狱吏目瞪口呆,爬起来不停磕头求饶,但是赵忡已经红了眼,让人把他拖出去,自己持了根木棍也跟着走了。 张公公这时候捏住鼻子,喉间的声音更细了:“呦,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怎么味儿这么大啊?” 跪了满地的狱吏里,终于起身一个头儿,点头哈腰地讲:“小的这就换一个干净的!” “可别我们一走,你们又给换回来。” 张公公说着走出牢房,亲自往里边走去,一间间挑挑拣拣:“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等他走远了,我终于有机会起来看看还站在门口那个人。 尽管衣衫有些破碎,脚上的镣铐让我走路趔趔趄趄,但我尽量维持住一个闺秀要有的形象。 我生怕这是最后一眼,让他看到的尽是落魄和狼狈。 赵方羡果然在,无言地看着刚刚的一切,脸上的神情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向他行礼:“见过三殿下。” 他忽然傻笑起来:“你的衣服怎么破破烂烂的?” 说着还动手扯走几条碎布。 我忙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那狱吏贪心,以为我有更好的宝物藏在身上……三殿下还是别闹了,再扯两下,我真要衣不蔽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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