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泓礼吃了痛,看着顾明恒的复杂眼光,他慢慢觉悟过来,用力颔首,“孩儿明白了。” 顾念霖在禁足之中不见日月,身上虽无致命伤,可大小皮肉伤在那阴冷潮湿的暗室之内日趋严重,医官只来上过一次药。两日之中,他只浅浅吃了两顿稀少饭食,憔悴不堪,却受到了六次讯问。 翻来覆去的问题只有那几个:差人去追单将军这件事是真是假、是怎么样带着阿永从吐罗兵手上逃出的、怎么就知道驿站不远处还有吐罗的追兵。 顾念霖的一切回答都跟之前一样,但对方根本不采纳。 讯问的刑官显然是有备而来,奉了上头的指令,问话很是刁钻,“顾三少将怀疑边境到兴州的驿站都大多被吐罗做了手脚,那么,单将军身为驻扎兴州边境的大员,一万吐罗人乔装不断秘密入兴州潜伏,他能不知?单将军是否有通敌嫌疑?他此次是否为诈死、实则趁机带兵投靠了吐罗......” “你血口喷人!是谁派你来的,是谁指使你来污蔑单将军?”顾念霖喉咙喊出痛来,几乎要渗出血丝。 “无人指使,我的职责就是要把最坏的都先排除。顾三少将太过年轻气盛,不能冷静下来好好细想,我会上报给顾太守,不如,让顾三少爷再多禁足几日,等您想清楚了,我再来。”刑官神色平淡站起来,“顾三少将还不知道吧,外头传言您贪色祸国,肯舍命护一个姑娘周全,却不肯用心去追回单将军一命。那姑娘怕是从此对您会死心塌地,只是单将军他地下有知,或许就会对您心有怀恨了。” 顾念霖半低着头,内心挣扎着。早知道单将军会因他而殒命,当时的他应该用尽了所有办法把单将军留住才是。 假如他当时真的那么做了,是不是就可以挽回单将军的生命?单将军自小在军中看着他长大,教他射箭、骑马,与他玩笑,顾念霖每每想起单将军的笑脸,就会在心里把自己砍上多次。 失去单将军的悲痛如此重,以致于让顾念霖都觉得,若不是自己当时的心真的还有几分顾及阿永,没有强行去阻拦,单将军也不会出事。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死了单将军留给他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在途中遇到过。单将军已背负了私自出兵、违抗军令这两条错处,若他再背负一个擅闯敌营、最终无功身死的名头,只能是白白再抹黑了他死后的名声。 (注:女主窗外有杏树,据新疆考古研究所考证,晚唐时河西已有麦、粟、黍、枣、桃、杏)
第15章 长命百岁,同甘共苦 顾念霖被禁足的第三天,顾明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浅薄的错误,那就是他对顾念霖的惩罚是师出无名。 因为单将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尽管在得知消息的当晚,顾明恒就已经派人去边境调查此事,可还未曾确凿查清楚单将军死因,也未曾见到单将军及部从的尸首,仅仅凭借传令兵的一句话,就把顾念霖关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疏漏。 顾明恒深知,他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急。 只不过新战方休、满城哀哀,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家园疮痍的伤痛里,没有谁有胆量、有心情去主动为顾念霖叫屈。 阿永治伤十日,顾二夫人已命人悄然去别苑打听过几回。 谢信忧心忡忡,“眼看你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可后头不知还有什么事情等着。那顾二夫人跟顾太守,都不是好应对的。顾太守私底下严命我,不要把此兴洲一战写入史册,我没有答应,他似乎很不高兴,说容我考虑,就放我回来了。” “这是为何?” “自从收复了六郡十一州以来,西川已复归朝廷治下。若是被朝廷得知兴洲又被吐罗进犯,百姓、军将皆死伤不少,定会于顾太守的功名不利。” 阿永不解:“可顾太守到底是守住了兴洲,况且,一万吐罗人的潜入,从几年前就开始了。若是顾太守有错处,那么节度使大人在西川的时候,是不是也有错处?节度使大人不在西川,顾太守却能抵挡一方,不是正好讴歌了他的功业吗?” “你不要忘了,对于朝廷来说,总不希望看到战乱这种事情。不管他顾太守能不能打胜仗,朝廷对战事都无比忌惮。要知道,朝廷至今还在九大藩镇的手上苟延残喘呢。” “那顾太守是害怕朝廷知道兴洲战事,会治他防守不利,让他功名被削?”阿永微微蹙眉。 “不,他是在怕得不到更大的功名。顾太守确实有取代节度使之心,他是想粉饰西川太平,为自己向朝廷求得一个统掌西川的名分,赢得跟节度使大人不相上下的位阶。太守一职,要管理整个西川,实在是份量不够,且名不正言不顺。若非节度使大人临走前有安排,顾太守也无权号令整个西川。” 话说到这里,阿永就什么都有数了。 “顾二夫人爱子如命,想来只是想问我那天的情况,不会为难我。至于顾太守,我唯有小心谨慎,希望不要再给顾三少将添了什么无妄之灾。”阿永看了床头顾二夫人送来的药和补品,对谢信说道,“父亲,我就应了顾二夫人的邀请,今晚去顾府见一见她。” “万万不能。顾太守得知你能下床走动,定会召你前去问话。医官说了,你的伤十日只不过才算是有起色,要一个月才能好。”谢信摆手。 “父亲,战事已平,我的伤也已好多了,夜长梦多,眼下顾三少将的事情最为要紧,我也想趁机跟顾二夫人谈一谈。再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不下床,迟早也要去面对的。”阿永说着,就叫侍女进来准备梳洗。 医官用的只是寻常的伤药,只因阿永不是军中人。 一开始的三四日,伤口收敛得不尽如人意,阿永就想起了顾念霖塞给她的药瓶。他身上常备的是专门用来治军伤、刑伤的药,比一般的伤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每天,阿永叫侍女把顾念霖的药均匀涂抹了,到了第十日,伤口的皮肉就合拢起来。只要处处小心,是不会重新皮开肉绽的。 晚间,谢信叫人把庭院的灯笼都灭掉,阿永低调出了门,马车走到她跟前,阿永上了车,徐徐到了顾府上。穿过了前院,到了中厅上,阿永见顾二夫人满脸抑郁之色,她身子僵硬地行了礼,“见过顾二夫人。” 顾二夫人见阿永披着风裳,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柔纤,如同雨后枯荷一样,赶紧请她入座,“阿永,发生了这些事,你我心里都不大好过,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你就坐在我旁边,我有些话想问问你。我知你受伤不轻,你身子可大好了吗?” “多谢挂怀,我已经大好。”阿永坐到她旁边,听她果然是接着问了那天出城遇袭的事,就一五一十说了。 顾二夫人听完,语气哀伤,“我知道,这也怪不得你。可是,如今人人都说念霖贪色祸国。我倒是想告诉世人,是我让你们走得近、是我让你们出游的,可别人岂会信?一定会说我为了护犊什么谎言都扯出来。再加上,念霖的祖父跟父亲都不在西川,我的话,如今又有几个人会信服呢?” 阿永低下头去,“顾二夫人要思虑方方面面,做事说话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说一句谎言,也许能保住顾三少将的名声,可是,顾三少将日后是要匹配名门贵女的。这谎话一出,从此牵扯上我这个外人,于他以后的婚事自然是不利。” 顾二夫人料不到她如此聪慧,又如此懂事,有几分心疼,“阿永,难得你为念霖着想到了这一层。不过反过来想,我不撒这个谎,也是在护你,女孩儿家不管嫁谁,在婚前的名声也顶顶重要。” “夫人的心,阿永感激。”阿永长话短说,“夫人,阿永见了您,就倍加亲切,想单独跟您说说体己话。” 顾二夫人心神领会,将下人全部打发了出去,“你说就是。” “顾三少将在途中与我说过,他在驿站之时曾经委托一名叫做许简的新人武官前去单将军的营地传信,单将军这才出兵的。那许简的身上还留着顾三少将的贴身玉牌,往后若是他拿了这玉牌来,顾三少将便依诺给他官禄。夫人可秘密找到此人,许他平步青云,让他承认自己便是顾三少将派去追回单将军的人。” “这使不得,没有真正做过的事,再怎么瞒天过海,都会有破绽。那许简万一露出马脚,不但连累你我遭殃,还会让念霖身上的冤屈再多几重。再说,那顾明恒正如日中天,他定下的罪名,有谁敢去翻案?”顾二夫人开始抹眼泪。 “许简初到西川上任,这是他最有说服力的地方,因他之前与顾三少将不相识,没有非要帮着顾三少将说谎的理由。” 阿永的话,倒是让顾二夫人打开了思路,可是她依然有顾虑,“这等于跟顾明恒过不去,那个许简怎么会愿意以身涉险呢?” “若夫人跟他说,节度使大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西川,许简一定愿意涉险。” “你说什么?”顾二夫人一惊。 “恕我无礼,此计诡诈,然而要跟顾太守周旋,不是容易事,诡诈也是权宜之计。顾二夫人对于话术,一定比我老道。节度使大人回西川,可以是您的一个盼头,也可以是您给许简的一个定心丸,取决于夫人您想让许简领会到什么。” 顾二夫人听了,眉头才略略一松,“阿永,你可知道今日是念霖的生辰?他十六岁了。” 阿永有些惊讶,“小女不知。” 其实,八天之后,也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十六岁,念霖是个大人了,我希望他能过了这个劫难,长命百岁。”顾二夫人手上的蜜蜡佛珠紧紧握着。 “他定会长命百岁的。”阿永起身,“节度使大人救过我父女,顾三少将从吐罗人手中救我一命,他这贪色祸国的罪名,我拼了命也会去洗刷掉。夜露清寒,夫人保重身子,阿永告退。” 第二日清晨,阿永就被顾明恒召唤到军营之中,当着七八个将军的面,只有阿永一个女子,她行了大礼,顾明恒便要她说那天与顾念霖出城的事。 阿永一面想一面说,不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有落下,“顾三少将不以小女出身寒微而低视于我,处处敬重,甚至不耻下问,请教小女诸多史书,我与顾三少将之间清清白白。顾三少将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西川。小女听闻顾家祖上原也是大儒,诗礼传家,不知顾三少将与我探讨学问之事,怎么就变成了贪色祸国?” 顾明恒想不到她会说出顾家祖上的事情来,于是问道,“你当时受了重伤,若是没有及时上药,绝对挨不到回兴洲。是谁帮你治伤?” “顾三少将问驿站要了伤药,男女有别,我虽是受了伤难以动弹,可还是自己在马车里慢慢把药上了,顾三少将当时就站在马车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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