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荼月白色的衣袍染了一坨坨褐色的汤汁,那是被魏麟撞到他手上的方形托盘所致,他并未如魏麟那般先发制人而胡乱的苛责一通,而是欠身将托盘放置邱五娘的矮案上,持笔文墨的手在邱五娘的肩上轻落了落,示意她无碍,左手始终木然般垂在一侧。 之后李荼立正身,双手作揖款款而谈,“内子有孕在身,饮食不爽利,李某恐旁人不甚了解内子的食欲喜好,这才去庖厨寻觅了些,不想被撞而烫伤了魏兄,是李某的过失。” 若魏大伯兄与驸马并非一母同胞,萧岚怕是会鼓掌附和一声好,李荼始终未名言冲撞的始末,可一番话严谨妥帖的挑不出错处,分寸感十足。相比魏大伯兄的盛气凌人,李荼有礼有节还不忘给予对方一个台阶,面子里子都顾忌到了。 不过怕是要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了,以萧岚对魏大伯兄的认识,他断然会错失李荼不着痕迹周旋出来的两厢体面。 “李兄的意思便是我的过失了?”魏麟横眉冷对。 众人皆是缓缓摇头,对比起李荼非一己的过错还敢认敢当,魏大伯兄就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了,不是都说读书人最重颜面,怎么这人反着来? 魏麟还不知他的文采斐然的光芒碎了一地,满不在乎地看了眼邱五娘,“若身子不爽朗留在府里便是,恕我直言,李兄这是因小失大。” 魏麟也回味出李荼说他撞人在先,可拉不下脸和李荼示好,他也没那个文墨向李荼一样把死的说成活的,干脆将矛盾转移到女人身上,有身子了还矫情一口吃的为何不宅府里? 他不知,这番话令厅内的女眷皆是冷了脸,尤其是生养过的,她们都是从怀孩子身子重的艰辛日子熬出来的,每天提心吊胆的不说,即便吐的肝肠寸断也要强逼自己吃上几口,熬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才敢稍稍走动一二。邱五娘定然是闷得太紧才会出来赴宴,且有身子的人赴寿宴正是多子多孙的寓意,温庭禄都没支声,他倒是越俎代庖了! 听魏家大郎言语如此刻薄,她们一时都觉得此人身子弱不能参加科考简直是老天长了眼! “那厮把书读到了阴沟去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大概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 “......” 女宾们闷窃窃私语,相爷夫人李氏脸上很难看。 而那些曾经向往嫁给魏麟的女娘各个都打了退堂鼓,这要是嫁过去之后有了子嗣,贪了几口吃的岂不要被魏麟气破了肺管子! 不等萧岚发作,荣国公夫人徐婕盈冷笑道:“魏家大郎还未袭爵,手就够长的,管到了旁人的家务事去,果然不同凡响!这要是袭爵了,京都后宅女眷岂不都要因为你的一句话,出不了门!” 女儿被当众数落,邱赫自不会落下,将饮尽了的杯盏狠狠砸向矮案发出咚的一声,“手太长?那要问问我的枪答不答应了!”他是武将,懒得卖弄那些文绉绉的屁话,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女儿!! 女眷们皆是点点头,其他男人们亦不好做声,谁让那是岚殿下的大伯兄呢! 傻子都听出来这话骂魏麟,奈何他更是气不过,他不敢和荣国公夫妇硬碰硬,又不想下不来台,便冷哼了一声,慢慢悠悠回到自己位置,一边不紧不慢地整理坐皱的衣袍,一边顺着徐婕盈的话,“本侯不与一个庶子论长短。”爵位迟早是他的,他还不乐意管李氏的家务事呢! 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当即黑了脸,可他是寒门出生,魏霖是豪门大族,袖中的手隐隐握拳,想着放榜的日子该是这几日了,李显姑且先忍一忍。 温霆禄心里已将魏麟骂了个底朝天,李显与他夫人李氏可是远亲同宗。他反复想不通,魏麟的文章那么出众,为何人情世故那么愚蠢? “嫡庶与方才的冲撞又有什么干系?”萧岚可忍不了,她音量似拔地而起的树根,掀起一阵阵风浪,清亮澄澈的眸子盯着魏大伯兄。 众人皆是一愣,厅内不少官员也是庶子出声,闻言方才莫名弯曲的脊梁又隐隐挺立而起。 魏麟阴贽的眸光掠了掠魏瑾,面上浮起桀骜不逊的笑色,“自然是有干系的,庶子往往出生卑微,教养自是不周全,至于他们行径失德,常常坏了家族的名声和规矩,依我所见,庶子就不该同嫡子一样配享教习,得分家业!” 此言彻底惹毛了厅内庶出的官员。 “庶子出生卑微?小侯爷骂的究竟是庶子的母亲还是父亲?” 人人都知庶子生母低微,但孩子不是靠一个女人生出来的,魏麟嚣张的脸色登时一滞,却仍梗着脖子硬声,“自然是庶子的生母!” 这茬儿刚压了下去,另几茬儿接踵而至地跌起,挡也挡不住。 “庶子若是教养不周全,那定是当家主母的不公,有的还甚为阴毒,生怕将庶子教的有出息盖过了嫡子的风头,是以刻意藏着噎着!” “不错,都是家族的子嗣,就不可厚此薄彼!” “一个大家族若是连个庶子都培养不好,怕是连没落不远咯......” “魏家大朗莫不是中了邪?说着哪门子的胡话?你家只有和你一母同胞的嫡次子二郎,你何须如此言辞激烈?” 魏麟听了恨不得当庭反驳,魏瑾就是个庶子!! 可他不能......想不到母亲多年前的筹划,如今竟然成了噎死他的黄莲! 好好的寿宴成了嫡庶争执论赛,这绝对是京都未来三天三夜都散不了的话题,萧岚乐不思蜀的看戏不嫌大,她好奇大伯兄将如何收场。且经过今日的这一闹,温檐和魏霖就彻底成了宴会上的烫手山芋,以后谁家做酒吃席都要好好思量几番,要不要请这对母子来。他们二人在京都举步艰难了,魏氏族人自然就重视萧岚的驸马。 大伯兄口出狂言时,萧岚就发觉不少官员在喝闷酒,这才故意起个小小的头,阐明她和魏大伯兄一点亲情都没有。既如此,那些庶出的官员当然都不想忍了,这才有的是义愤填膺,有的是阴阳怪气,每一人都能打得大伯兄措手不及,他脸上越来越挂不住,可又没处可退。 这招一箭多雕,萧岚玩得闷声不响。 可她没意料,驸马还有更精彩的。 “那么依照兄长之意,便是认为我大齐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不可为皇上继续效力?”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都是呼吸一凛,魏家大郎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们可不敢。魏驸马到底是在疆场驰骋的,脑袋挂在腰上的人出生入死不惧这些软字刀。 魏瑾神情淡漠,仿若说的话稀松平常。魏麟则是死死盯着魏瑾,即便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见状,萧岚就差拍手称快了,蛇打七寸,树要挖根,想要大伯兄彻底低头这是最快狠准的法子。她不介意再给这场火浇点热油,“大伯兄竟是这个意思,本宫今日就进宫回禀了叔父,求他准了大伯兄的的谏言。” 说着,萧岚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首位的寿星。 温庭禄皮笑肉不笑地转移话题,“魏家大郎玩笑话,殿下莫要当真!”他肠子都快悔青了,“大郎还不快给李荼赔不是!” 皇上的嫡子萧誉恰是温庭禄的外甥,这话题今日是封不住了,姚党不会放过任何能攻击他的机会。他就不该请温檐母子来,还有这魏大郎死死地看着魏驸马作甚?!这脑门儿是被驴踢了吗?诽议都上升到了皇子,大郎还不知悬崖勒马?? 彼时,门房高声来禀,“恭迎太子爷。” 不少人听了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起身再理顺衣袍,萧岚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魏驸马这是一不小心点中了莫些人的心事呢。 有了打岔,温庭禄懒得看魏家大郎一眼,搜刮肚肠地和萧誉谈笑风生,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祸头揭了过去。 大管家更是眼疾手快地安排歌舞,太子爷来了,那些庶出的官员也不好再揪着怒气不放扫,那只会扫了太子的雅兴。 很快便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盛世昌平之态。 而被魏麟挤兑了的李荼依旧悉心照料妻子的吃食,邱五娘颇为默契的没安抚半个字,仿若一切都没发生。又或许她懂李荼,不需要说什么,只要静静地陪着丈夫等着丈夫,就是最好的安抚和支持。 可这场闹剧上了高|潮却嘎然而止,萧岚自然哪儿都不痛快,可她不会去扫了萧誉的兴致,只是替其他像李荼这样的人忿忿不平。 “岚儿放心,李兄高瞻远瞩,又一心扑在在仕途,不会被不堪入耳的三言两语伤到。”魏瑾瞧出萧岚看戏不过瘾,笑着安抚她。 萧岚却摇了摇头,“李家三郎并非池中物,我始终相信有才者始终会有拨开云雾的一日。” 就像她的父皇,能在乱世里撑起一片青天,可最难得是他始终记的初心,不会因为身居高位忘了底层的苦。 还有她的叔父,能在看似无坚不摧的的阶层规矩里找出瑕疵,勇于排除万难和阻碍也要打破世袭荫官制! 推行新律便是刺破这千百年来累成铁桶般规矩的一柄利剑!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上许多人没这么幸运能等得到这一日,”不知为何,萧岚竟莫名的想起了一个人,“就如驸马的庶弟魏瑾,我期望他能如愿以偿。”这个如愿以偿当然只有仕途或者名利,而非情感。 萧岚的心很小,有许多人需要她的关心和维护,这里头已有了驸马。 啪嗒。 魏瑾手上的杯子落在矮案上,清愣的脆响被管弦丝竹声覆住,周遭人都在看歌舞,唯有萧岚听得见,她取出绢帕侧身靠去给驸马擦拭衣袍撒上的酒水。 天灯与冷月相交辉映,落在欺霜赛雪的侧颜上化成粉润的光晕,长睫如扑棱的碟翼,嫣红的唇瓣流溢着姣好弧光,她脸上每一帧的情绪,魏瑾都瞧见了,是对叫一个叫魏瑾的人深深的怜惜,还有期待叫魏瑾的人也能有一日可破茧成蝶。 萧岚替他擦了一半不到,小手被他的大手紧紧握住,萧岚仰首看去,撞进深邃缱绻的桃花眸,眸底仿若住着另外一个人,真热忱地望着她,这种奇妙而诡异的感觉未持续多久,她看见驸马薄唇角上扬,好听而笃定的嗓音如混淆了月光入耳,“会的。” 萧誉和温庭禄以及荣国公邱赫把酒言欢。因着已定了婚期,邱怀玉便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了,什么寿宴、茶话会、亦或者是马球会都得少去。 提到了邱怀玉,萧誉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羞赧,与他少年储君已初具成形的肃严不甚相融,温霆禄瞧见了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不过转念又觉那个不孝女若选上了指不定也是灾难,一个身曹营心在汉的后妃能将整个家族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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