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刚有抬起的趋势,吴之筱就吓得后退半步,错愕道:“我就问问你兄长喜欢吃什么,你就……你就想要打我?我的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脚下猛然后退的半步,看得赵泠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不知说她什么好,生怕一开口就是带着怒火的重话,把她给吓着。 沉默半晌后,他生生压下涌上心口的恼怒,低低的闷声道:“我兄长喜欢吃什么,我并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他……” 吴之筱话音未落,赵泠几不可见地皱眉,打断她的话,没好气道:“你这么想要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吴之筱蹙眉,随口一问的事,对他来说这么难吗? “我先走了。” 再待下去,赵泠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他低头理了理窄袖上的褶皱,侧过身,绕过吴之筱准备要走。 他一侧身,他的肩膀就擦过她的,吴之筱也来不及避让,两人就这么撞在了一起,连累到身后水盆…… 哐当! 水盆理所当然砸落在地,里面的热水泼洒了出来。 水泼了他一身,也泼了吴之筱一身,谁都不能幸免。 热水的热气从两人身上的衣袍冒了出来,水雾般在两人周身环绕,两人被团团热气包裹起来,看不清热气外的人。 只看得清对面的人。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后,再低头看看各自身上的衣裳,好好的茧绸衣料与崭新的云缎都被热水烫得起皱了,湿了一大片。 两人现在都没心思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谁的错,谁该道歉谁该担责。 一个仍在气头上,怒火未平息,冷着脸往矮墙处走,打算翻/墙回府;一个担忧自己的茧绸衣料被烫坏了,快步回屋。 吴之筱趿着靴子进屋换衣服,衣服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滴下,落在茵席地衣上,茵席的茵绿色渐变深,她嘴里嘟哝着:“这茧绸襕袍要是坏了,阿姊不得骂我?” 原本已经翻过矮墙的人,不知为何,又翻了回去,他身上被热水浸湿的襕袍还是热的。 他没有一点犹豫,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接快步走进她屋内,沿着屋内水渍的痕迹,穿过东外间至东稍间,停在吴之筱的里间门前。 看着她里屋垂下的青梅纹竹帘,里间的光从竹帘细细小小的缝隙里泄出,还能听清楚里面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赵泠星眸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转过身,背对着里间,他的对面,是高山流水水墨画的六面屏风。 他看着那屏风上的高山流水,静气凝神,缓缓说道:“我虽不知我兄长喜欢吃什么,但你若想知道有些关于他的事,我还是能告诉你一二的……” 赵泠的声音高而缓,若淙淙流水,顺着竹帘上细细小小的缝隙流入里间,撞到了里间内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响。 屋内顿时寂然。 里屋,已经脱掉外袍和中衣的吴之筱正要解开底衣系带时,忽的听到了赵泠的声音,那声音渗透入耳,宛若赵泠就站在她身后,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她心里一慌,手上停了下来,不敢继续解系带了。 外面的赵泠根本不知晓她现在有多心慌,还担心她听不清楚似的,抬高了声,说道:“我兄长可能会喜欢下棋……” 等等,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兄长喜欢下棋? 他接着又特特地补上一句,道:“赏花他兴许也会喜欢。” 又关赏花什么事?吴之筱就想知道他兄长平时喜欢什么口味的饭食菜肴,他怎么说了这么些没用的废话? 过了半晌,里屋外的赵泠又道:“你棋艺不算精湛,若是与他对弈,需要花些时间练一练棋艺,赏花的话……” 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才继续说道:“现下是冬日,没什么花可赏的,不过临州城郊的几座山上有花盛开,你可以去看看。” 这……下棋赏花? 里间的吴之筱总算摸清了赵泠在想什么了,轻咳几声,道:“赵知州,我没想要和你兄长下棋和赏花。”又添上一句,道:“你离我里间远一点,声音太近了,我不舒服……” “好。”赵泠往前迈了两步,离里间远了一些,问里屋的人道:“你不是说要投其所好吗?下棋赏花便是投其所好。” 里间无声。 “吴通判,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赵泠望着眼前的屏风,眼眸比画中的水墨更黯淡,他声音低沉道:“至于你问他喜欢吃什么,我回去会帮你问的。” 里间依旧无声。 就在赵泠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吴之筱的声音。 “赵知州!!” 回过头,只见她急急地从里屋里出来,手上还在慌慌忙忙系着对襟襦裙的腰间系带,满脸通红,前额还有薄薄的热汗。 她气喘吁吁地问他道:“你喜欢吃什么呀?” 赵泠愣怔了许久许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她走到他跟前,再问了一遍,他才知道问的确实是他。 吴之筱仰起脸来与他解释道:“我问赵侍郎喜欢吃什么,是因为赵侍郎过几日要到我府上做客。”说话间,她手上还在和腰间系带纠缠博弈。 “阿姊说了,赵侍郎毕竟是客人,我们总得知道客人喜欢吃什么,有无忌口的。” 她低下头,想用牙齿将系带的死结咬开,但口中正忙着说道:“至于他是喜欢下棋还是赏花,我并不想知道。”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那打了死结的系带,抬起头来看向赵泠,笑问道:“赵知州,你要来我府上做客吗?” 赵泠眼睫垂下,看着她腰间系带上的死结,伸过手,挽起那系带,匀长的手指在系带上来回穿梭,那死结不一会儿便迎刃而解。 “你要来吗?” 她执着地问。 “嗯。” 赵泠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笑了,问他:“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呀?” 赵泠道:“吃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有什么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府上有羊肉、牛肉、还有苏合香酒……” “都可以。”他看着她的眼眸,低声说道。 她再道:“那你回去帮我问问你兄长,他平时喜欢吃什么,甜的,辣的,还是……” 赵泠沉下脸,打断她,轻声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往东稍间窗栏处走去,轻轻一跃…… “啊!” 这叫声,是吴之筱的。 赵泠回头一看,只见某人被窗栏卡住了一只脚…… “你就帮我问问嘛!” 她像一只被夹了一只腿的猫,向后撇着腿,抬起头看着他,可怜巴巴道。 赵泠走上前,将她从窗栏处解救出来,看着才修好的窗栏又吱吱呀呀、摇摇晃晃起来,他剑眉一凛,道:“窗栏又坏了!!” 弄坏窗栏的罪魁祸首吴之筱坐在廊下揉着扭伤脚踝,杏眸水润,楚楚可怜地抬眼望着他,道:“你帮我修好。” 语气是恳求的,说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泠:“……” 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在修窗栏,她坐在廊下吃葡萄和……揉腿。 风在院中绕了好几个来回,卷起了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转,打转。 “赵子寒,你有空的时候,帮我问问你兄长他喜欢吃什么……” “你非要知道吗?” “其实我不是非要知道,是你兄长让我来问你,他说我若是问到了,那就算我赢了,新岁的时候,他就会给我压岁银。” “就为了压岁银,你追着我问大半天?” “我是为了赢。”
第27章 27 .抱她回府 今年临州城的新岁比往年要安静些,没有了那些商贾大户整天彻夜的鞭炮齐鸣,官邸门前也没有了踏破门槛的迎来送往,天气也比前两年要冷。 百麻镇上又闹鬼了,如约而至一般,冷肃的气氛笼罩着本该热闹迎接新岁的小镇。那些商贾大户的商铺关了几个月,到了新岁又开了,只是换了新的主人,不知道这些新的主人里面,谁又会成为临州的曹家、郑家和孙家。 赵知州和吴通判见了那些商铺的新主人,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个个都和两人说,会正正经经做生意,规规矩矩办事情,日后还请两人行些方便。 赵知州和吴通判都笑笑,不置可否。 临州的雪向来吝啬,下的时间短且下得薄,今年竟然大方了些,腊月二十七的夜就开始洋洋洒洒落了不少,一直落到正月初五。 慷慨得人们都不敢相信。 正月初五晚间,天气冷,黑夜来得早些,内城还没有敲闭门鼓,天还是硬生生黑了,一点道理都不讲。上弦月早早挂在雪夜的星河之中,月色与雪色倒也相宜。 从东来酒楼里出来,吴之筱脸颊上染了酒气的燥红,她还能走,迈步还算稳当。 “他们说什么?” 吴之筱走在前面,脚步轻飘,冷风拂面,青丝乱卷。 问的是适才那些商贾在饭桌上说的什么,她刚才头昏昏,没听清,出来时多问他一句。 “他们说,我们三,他们七。” 赵泠今晚滴酒未沾,清清醒醒,跟在醉醺醺的她身后。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影子叠在她的影子上,如一人般。 “踹他们个狗日的!” 她抬脚狠狠踢起一团雪,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赵泠道:“踹他们亲娘都没用。”顿了顿,上前与她并着走,缓缓道:“这三成利,我们不收,临州五县的知县总有人会收,五个知县不收,知县主薄也会要收,从上到下,大到巡抚小到长史司马主薄,总有人会接过这三分的利,给他们行方便之门。” 吴之筱望着星河,长叹道:“积重难返,积非成是,积习难改,宿弊难清……才倒下一个曹家,就有千千万万个曹家想要冒出来。”迈开大步往前走,脚下一深一浅踩着雪。 街上行人渐少,积雪渐厚,从眼前望到尽头,长长的雪路与冷冷月光相接,不知是雪色更白还是月色更冷。雪路两旁是人们祝福新岁点的红色灯笼,一溜下去,似连绵不绝的红绸。 吴之筱身着绯红襕袍行于覆着白雪的街道上,扎眼。 她久久无话,赵泠也久久不响。 走到一半,她停下来歇一歇,站在冷雪冷风中,回过头微微喘息,半眯着眼看着他,杏眸里的醉意,比她的人醉得更深些。 “赵子寒……” “怎么了?” “我有糖,你要不要吃?” 她喝醉了,醉得不浅,都要给他糖吃了。 吴之筱仰着脸看着他,眼眸醉意深重,像个孩子冲他咧嘴笑,双手捧出一块绵绵软软的糖块递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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