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筱换了一身宽松些的家常素色宽袖衣袍,站在榻前,匆匆喝下一口热茶后,道:“当然是见着了。” 看阿姊别过脸去,眉间含怒,似有不满,吴之筱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袖口,走出里间,淡淡道:“阿姊,这都多早的事了,你还惦记着啊?” “什么多早的事?” 阿姊跟在她后面走出里间,忿忿道:“明明也就两年前的事,你和那周家六郎都定了日子快成婚了,他却用那样见不得人的手段,突然攀上了安阳公主,呵,真是不要脸。” 周楚天与自己确实是定有婚约的,这一点,吴之筱不否认。 那是父亲去世后没多久,阿娘依父亲遗愿,给她匆匆定下的一桩婚事。 这婚约嘛,是家里人定下来的,这婚期嘛,也是家里人定下来的,家中长辈,包括阿娘,向来都不会考虑她意见,但凡多说一句,阿娘定要搬出去世的父亲来做文章。 所以,这婚事左右没她什么事,她也就没怎么在意阿娘给她定了什么人。 后来因魅蛊一事,周楚天上了安阳公主的床榻,缠缠绵绵,这桩婚事自然就毁了。 对此,吴之筱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她不在乎,阿姊却时常因此事为她不平,道:“他若不满这门亲事,退婚就好了,偏要做出那等事情来。” 阿姊越说越气恼,道:“这种事,他做便做了,可他攀上谁不好,偏偏要攀上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安阳公主,让你难堪,成为盛都之中的笑柄。” 吴之筱走到东次间的炭盆面前,道:“是周楚天上了公主的榻,又不是我上了公主的榻,我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有什么可难堪的?” 提了提下裳,单膝半蹲下来,提起炭盆上的银锡瓜形温碗注子,倒出一小碗温热的甜羊奶来。 一口灌下,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上褥垫,抬袖抹过唇角,满不在乎道:“况且,我对那周楚天是当真一点都不在意的。” 阿姊在她对面坐下,道:“你明知周家六郎在公主府,你还总往公主府去,你可以说你不在意,但外人觉得你在意啊!”顿了顿,压低声道:“也会让安阳公主以为你很在意他。” 吴之筱揉揉酸疼的后颈,淡淡笑道:“阿姊你多心了。” 此时,坠珠在碧纱帷帐外传话道:“厨房几位娘子候在屋门外说,三娘子带回来的饭食都热好了,问问二娘子、三娘子,能否传上来?” 阿姊没什么精神,垂眼道:“传上来吧。” 用过晚饭,吴之筱与阿姊道:“阿姊,那曹家生辰宴的礼,你能不能替我备下?我是懒得费心思去选了。” 阿姊是个心思细致的人,送礼这样的事,吴之筱对自己不放心,还是交给阿姊比较稳妥。 “曹家的生辰宴?”阿姊疑惑:“你此前不是推辞了好几次了吗?” “还不是那个赵泠!!”吴之筱想起赵泠,心里就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喝一口清茶润润喉,道:“气死本官了!!” “你与他……” 阿姊手里捧着一小碗羊奶,抿一口,顿了顿,道:“你与赵家七郎相处如何?” 赵泠,行七,称作赵七郎。 “不就那样。” 吴之筱挽起袖子,捏起一块玉露团往嘴里放,另一只手拿过一卷本朝律令疏议,低头细看,回阿姊话时,漫不经心的。 她手里翻着书卷,眼都不抬地说道:“他是知州,我是通判,公事公办,就算我们家与他家有些恩怨,他也只是在我年末考课上添上一笔坏话,不算是什么大事。” 炭火盆火红的炭火噼里啪啦响着,屋内暖意融融,桌上的琉璃灯亮起,姊妹两人围坐在炭火盆前,拥着暖炉,身上裹着厚实的绒毯,一个低头看书,一个低头沉思。 阿姊手里转着一小碗羊奶,转了好久也没喝一口,羊奶都快冷了。 她放下小碗,细细忖度一番,最后还是叹一声,开口道:“你与他在公事上有来往就好了,私底下千万别交情过密,容易生出不必要的情意来。” 吴之筱缓缓抬眼看她,觉得她这话奇怪得很,自己就算与赵泠私下来往,那也是交恶,哪有什么情意? 阿姊放下白瓷小碗,道:“听阿姊的话,你就当他是普通的上司便可,这于公于私,对你都好。” “阿姊,你说话怪怪的……” 吴之筱放下手中的书,道:“我和他的交情真的也就那样,不咸不淡的,怎么可能生出别的感情来?” 阿姊暗自叹气,摇摇头,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来,道:“阿姊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好好好,我听。” 吴之筱只当阿姊是担心自己和赵泠共事久了,会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也得先“日”啊! 她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随随便便日别人的人吗? 就算有朝一日把持不住,真的睡了他,那也只是对他生出情/欲来。 算不上什么情意。 赵知州的官邸。 “啊嚏!” 赵泠披着一身外披,坐在书房里间,冷风进来,灌了他一袖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默默怀疑到底是谁在觊觎他的肉/体。 想到此处,他轻轻一哂。 书房里的灯还没有灭,听到里面的人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侍立于廊下的仆从走到窗前,看向书房内,只看到赵知州灯下挺直的身影。 仆从问道:“赵知州,可需小的们备下洗漱的热水暖一暖身子?” “不急。” 赵泠淡淡道,转身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小本日常扎记册子,厚厚一本,封面泛黄,一翻开。 里面的纸张陈旧,被时光挫磨得越来越薄,纸面上一笔一划的墨迹洇透纸背,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味。 虽陈旧,但封面纸张光滑平顺,一看就是平时时常抚摸,纸张与指腹相磨,磨出来的平滑。 他修长的手指微颤,轻轻拂过里面的每一个字,半眯起深邃眼眸,拿起笔,翻开一页。 “贞和七年九月初七,她今日逃出国子监去见公主,故而晚归,回学寮时,她欲要躲着先生,恰逢先生与我在廊下相谈,我故意唤了她一声,她立马斜睨我一眼……后我与她皆被先生责罚,她罪责在逃学晚归,我罪责在对同窗不友……” “她警告我,下次我要再敢如此唤她,让她难堪,她必定要我好看。” “我下次还敢。” 他在最后一行字下画了一道浅浅的痕,淡淡的新墨渲染在薄薄的旧纸上,很快就浸入纸背。 再将扎记册子存入暗格内,上了锁,走到窗边冲着外面的仆人淡淡道:“烧水。” 仆人在窗外应声道:“是。”
第6章 6 .批注要认真做 要是没什么意外,吴之筱夜里多半是要起来喝一次水的。 今晚也没什么例外,觉得渴了便从床上起来,趿着软底鞋走到里间外的东稍间倒了一小碗水喝。 是真的口渴,不是饥渴难耐的渴。 所以,当她看到东稍间月窗外站着赵泠的身影时,朦胧的睡眼登时亮起来,被睡意罩着的脑袋也瞬间清醒大半。 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近月窗前时,却只见窗下悬着孤灯一盏,随风飘摇,死人都不见一个。 吴之筱并不觉得是自己恍了眼,而是疑心赵泠在耍弄她。 赵泠这人身手很好,翻/墙越户、来去无声很正常,但这深更半夜的,无缘无故翻到她窗口来做什么?锻炼身体?赏花赏月? 从衣桁上抓了一件大氅,笼在身上,徒手越过窗栏,想要翻到外面去看看。 一只脚才翻过去,就听到隐隐有“咔咔”的声响,窗栏在她胯/下松动,吱吱呀呀地求饶,若她再使力,连人带窗都会摔下去,来个同归于尽,人窗俱损。 “喵喵喵” 微弱的猫叫从窗边传来——今天是不是忘记喂猫了? 这只小猫是吴之筱的猫。 它虽小,但野得很,成天不见猫影,到处乱窜不着家,吃饭也没个固定的时辰,吴之筱自己也忙,懒得管它,时常忘了给它喂饭。 吴之筱收回已越过窗外的脚,半蹲下来,一把捞起脚边的小猫,手摸了摸它身上的毛,毛亮且柔顺,看来它到外头没受什么欺负。 捏捏它小爪子,干干净净,没沾着什么脏东西,看来今天很乖,没钻人家鱼肆马槽。 看看眼睛,圆圆亮亮,真是一只和主人一样可爱的小猫咪。 吴之筱抱着它,又手痒地使劲挼了挼它小小的后脑勺,再给它拌了点鱼饭,看它吃了大半,她才往里间去,抱着良人枕,继续后半夜的安睡。 等人高的良人枕里蓄了让人入眠香草药,一丝丝一缕缕渗入鼻尖,让夜里不得眠的人,睡个好觉。 一觉睡到天亮。 幸好不是在盛都为官,若是在盛都,睡到这个时辰,是要出事的。 吴之筱一大早去了州衙,走进签押房内,刚抖落下身上的深青外披,就要坐下来时,州衙里的郑长史与孙司马两人就像年画里佛祖脚边偷油的硕鼠,肚圆脚细,贼眉鼠眼的,一前一后,捧着两大摞崭新的书卷,往她书案上哗啦啦堆来。 吴之筱坐下,往后一仰,瞥了一眼,懒懒地问:“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郑长史道:“回通判,这些是我和孙司马一大早去知州府里搬来的,是新下发的成案录编与律令,一共二十六卷,崭新的,还有墨香在呢!” 吴之筱不响,脸色不佳。 孙司马道:“为了搬来这些,我们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吴之筱翻了一个白眼:我是不是还得对你们说一句辛苦? 郑长史用小手指梳了梳他嘴上的两撇胡子,堆着贼兮兮的笑,说道:“今日知州出城办公去了,知州出门前说,得赶紧把这些律令书卷做出释义来,好择日向百姓宣讲……” 眼神示意一侧的孙司马,满面油光的孙司马立马接过他的话,挤出油腻腻地笑,说道:“给律令做释义这样的事,我与郑长史胸无点墨,脑袋又笨,根本无法胜任,也只有吴通判这样审思明辨之人能够做得来。” 拍个马屁都不响。 吴之筱歪靠在座椅上,斜睨了一眼案前两人。 农忙过后的深秋时节,大家都闲着没什么事,官府需要派人到各处宣讲圣人之言或律令训条,教化百姓,端正民风,省得闲得生出事来。 虽然也没少出事。 律令训条深奥难懂,百姓多是目不识丁,得提前做好释义并批注在一侧,尽量通俗易懂,到时候才好向百姓宣讲解释。 给律令做释义这种事,虽不难但却麻烦,若释义做得太差,狗屁不通又不够通俗易懂,百姓是要举起凳子当街骂人的,若做得好,也不会有什么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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