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来,我与你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啊,我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阿筱快疼死了。 我明明疼到蚀骨噬心,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五脏六腑都好好的,我拿什么告诉你们我疼得快要死了呢?大夫若来看诊把脉发现我其实好好的没生病没受伤,你们又该说我装病撒娇了。 时至今日,许多事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像曾经贪恋甜食到牙疼,贪念美色到不知羞一样,当初我选择忘却过往,落得如今茫然无知,梦魇缠身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们喊一声疼呢? 所以,有些话我还是只能自己知道。 这一次我选择做一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以死亡应对苦痛。 我深知我若自我了结,你们定然会深深自责与内疚,不知情者也会对你们议论纷纷,这不是阿筱所愿。 我需要一场意外。 我试过的,只是…… 殿试时我狠狠叱骂了官家,我以为我会因此触怒官家被降个杀头的罪,但我没得逞;来临州的路上,我以为山高路远我会半路死在劫匪手里,但我没得逞;当临州通判时,我与那些商贾大户处处作对,我以为我会死在他们的暗杀之下,但我没得逞。 当我登上曹家那艘游船时,我以为我会死在那艘游船上,或是掉进临江里,但我没得逞;当我进到那金银铺子里,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被烧死在那里,但我没得逞;进到南山山寨里,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些山匪的乱刀之下,但我没得逞…… 许是我还不愿,我还不肯,我还不舍,我已经懦弱到连死亡都要犹豫的地步了。 此生不过二十载,深恩负尽,忝窃骨肉亲情,平生万事,不堪回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这一次,我要启程去救公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若是得逞了,你们不要哭…… 那个,哭是可以哭的,但不要哭得太难看,你们知道我的,不喜欢难看的人。阿娘要哭得唯美悲凄,阿姊要哭得梨花带雨,阿兄……阿兄你就不要哭了,你眼底含泪就很好看,你眼泪一流出来鼻涕就跟着出来,可狼狈了,我不喜欢。 罢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反正阿筱又看不见了。 好了,阿筱要启程去南山了,今天天气很好,阿筱要好好笑着,要开心要快乐。 愿家人均安,顺颂时祺,勿以为念。 阿娘、阿兄、阿姊的乖乖阿筱敬上。” “乖乖阿筱敬上……” 吴之璃双手捧着这一份信,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双膝猛地一软,跪倒在地,手抱着这一封信捂着心口,似有千万斤重的悲疚砸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晚她问自己希不希望她记起来的时候,自己竟用沉默来表达她的不希望。阿筱那样懂事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沉默里的答案呢? 吴之璃自诩心思细腻,却未曾察觉过最亲近人眼底的求死之意,何等令人心寒,令人悲凉。与她朝夕相处,却若眼盲耳聋,从未知晓她陷入了怎样无法自救的泥淖之中。等她被世间苦痛掩埋,才后知后觉,可为时已晚。 阿筱,阿筱,阿筱…… 阿姊,阿姊,阿姊…… 阿筱唤她“阿姊”时,从来都是笑着的,就算哭着唤她,也是带着欢喜的。 她拭去眼角的泪,将这一封信原原本本地放回到阿筱的旧书藤箧里,压在最底层,用一本《太平广记神卷》压住信的一角,装作从未翻动过。 拿起书时,她偶然发现《太平广记神卷》扉页一角用淡墨签了一个小小的“泠”字,无奈摇了摇头,合起书页。 临江边上。 吴之筱正坐在江边一竹木榻上,一手搭在矮桌上,一手持着钓鱼竿。她松松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得肆意张扬,卷起落在她肩头,再卷起落到她脸上,又卷起落到她唇间,反反复复也没个定数,最后被她用绣帕系着,总算是老实下来了。 与她同钓一江鱼的,是赵泠。 今日的春风有点喧嚣,差点要把吴之筱的心给吹歪了,歪到满脑子痴心妄想。妄想着将正在钓鱼的赵泠狠狠扑倒在地,然后对他为所欲为,比如说抢走他钓的鱼,夺走他手里的鱼竿,踢翻他的鱼饵。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就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了,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自己扑倒他之后,大胜得归的画面。 “阿筱!” 有人唤她,她回头,见是阿姊,粲然一笑,道:“阿姊,你怎么来了?” 阿姊身披一件绣花披风,戴着一顶幕篱,水色罗纱垂下,风拂过掀起一角,窥见女子粉颜,煞是好看。 身若扶柳,缓缓迈步,往她钓鱼的临江岸边走去,还问她:“你做什么呢?” “钓鱼呀!”她笑着回道。 阿姊走至她跟前,隔着罗纱低头看向她,眼眸深深,用纤弱柔和的眼神望她许久,才笑道:“那我们今晚吃鱼。” “我的鱼饵都快被吃完了。”吴之筱提起自己的钓鱼竿,露出光秃秃的鱼钩来,说道:“可我却一只鱼都没钓上来,全被赵子寒给钓去了!” “没事,钓不来鱼,我们今晚就吃河虾。” 阿姊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解下她发髻上胡乱扎起的绣帕,还微微低头,卸下自己的一枚发簪,用那发簪替她重新绾好长发。然后转身看向她身侧的赵泠,福了福身子,道:“赵知州。” 赵泠起身拱手作揖,道:“吴二娘子。” 阿姊往赵泠跟前走了两步,轻轻一笑,柔声道:“我们阿筱平日里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赵泠道:“没有。” “我是知道她的,闹腾惯了,言行无忌,容易冒犯到人却不自知。”阿姊又深深福了福身子,道:“日后还请赵知州对我们阿筱多多关照,她若有错处,还请赵知州多包涵。” 赵泠拱手道:“不敢。” 一旁的吴之筱不知阿姊唱的是哪出戏,愣怔住了,扭过脸看向赵泠,又看向阿姊,杏眸一眨一眨的,眼睫轻颤,问道:“阿姊,你吃错药了,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呀?” 阿姊对赵泠的态度向来都是客气客气再客气的,恨不得吴之筱离赵泠百里远,像今日这样劳烦他多多关照吴之筱的话,往日的阿姊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只吹了一点风,阿姊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她气弱无力地轻声道:“阿筱,我先回去了,府里还炖着汤呢,我怕下人不尽心,亲自炖的,你钓完鱼就早些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 吴之筱是看着阿姊上了马车走的。 阿姊走后,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钓鱼时心神不宁的,连自己的鱼线缠着了赵泠的鱼钩她都没察觉,手支着额在江边发愣。 后来赵泠说:“回去看看吧。” 吴之筱抬眼望向他,道:“你跟我回去。” 带着一点点威胁的霸道口吻,他若敢拒绝,她就能大声哭给他看,真真是一只故作凶神恶煞,却只会冲他嚷嚷的小猫。 “我可以跟你回去。”赵泠点头答应道。 吴之筱自己都未曾察觉,她每一次的不安,惶悸,耽恐,甚至是每一次的死念,都会因他的只言片语而缓缓平息,安安然舒一口气,让她得以喘口气继续走下去。 他是上天抛下的美味诱饵,诱她贪恋这不堪的人世间。 每一次,上天都得逞了。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赵泠接着说道。 吴之筱一面收拾渔具,一面问他:“什么事?” “把你忘记的事,都记起来。” 赵泠走到她跟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与她说道。 这件事宛如他的执念。 昨天她的猫不见了,请他帮忙找一找,他就以这件事为条件。前些日子顺手向他借三文零钱,仅仅三文钱,他都要以这件事为条件。还有刚才钓鱼时从他木盒里拿点鱼饵,他居然也要拿这件事为条件…… “你可不可以换个条件,比如说……” 吴之筱在他面前倏地站起身来,脚下往前迈了两步,脚尖扎扎实实地压在他崭新的乌皮六合靴上,整个人近乎是贴到他身上的,薄唇上扬,在他耳边低声道:“以身相许。” 赵泠低眼望着怀中的人,眼眸温柔似水,手照例是要虚虚地护在她身后的,省得到时候她摔了又要吹鼻子瞪眼,气呼呼地怪他。 她仰起的脸白皙可爱,她的眼眸狡黠清亮,她的前额的碎发俏皮雀跃,她扬起的嘴角清甜醉人。每次她贴近时,赵泠都觉得她的所有美好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对她的占有欲因她一次一次贴近而一点一点变得强烈。 是她在纵容他的占有欲。 心中那如潮水般汹涌的欲望会在什么时候决堤,他无法预料,只知道她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被他淹没,着实危险得很。 吴之筱,你要小心些。 对于她提出的条件,赵泠只轻轻一哂,想都没想,道:“不需要。” 不!需!要! 用的还是这样轻飘飘夹带着调侃的语气,眼神还这么漫不经心! 虽然吴之筱说出这句话时没有认真,也从未真的想过要以身相许,但她还是因赵泠这个回答而气到七窍生烟,眼底猩红,嗔怒地瞪着他。 趁他不注意,她猛地踮起脚尖,吧唧一口,往他唇上碰去——上次用的是手,这次用的是唇。 头可断血可流本官可遇不可求,你丫的居然说什么不需要,不需……唔…… 人算不如天算,刚才吴之筱还妄想着把他扑倒在地对他为所欲为,没想到啊……她的妄想居然实现了! 早知道今日有这运气,她刚才就该妄想得道成仙的。 失策失策。
第46章 46 .你想死吗? 赵泠的欲望只怕是要决堤了。 就因为一个蜻蜓点水,连碰都没碰到,根本算不上吻的吻——她的吻和她一样着急,不等触及便已离开。 他虚护于她后腰的手臂似觉得她的这个吻过于敷衍,很不满意地骤然收紧,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按入怀中,势必要将她的唇送到赵泠面前,任由他如何的撷取,她也没法逃开。 然赵泠却因吴之筱一个小小的,丝毫不具威胁的挣扎而松了手。 就在他松手的一瞬,踩着他的靴踮起脚尖的吴之筱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就把他给扑倒在地——这不符合逻辑。 按着刚才的情形,理应是她被顺势扑倒在下,却因赵泠下意识地身子一旋,颠倒了乾坤。哐当一声,他的手肘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的竹木榻,而他的手掌还护在她后颈处。 “我能要你钓的鱼吗?” 这是两人摔倒后,吴之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急急地开口,怕他一起身她便没机会再说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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