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垂首,低声道:“家父当年期盼奴家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今却落入风尘之中,这样美好的名字,奴家怕是再也不配了。” “它既是你的名字,那你便永远配得上它,你有多好,你的名字便有多好,无需为了一个名字而妄自菲薄。”吴之筱停下倒茶的手,道:“你能不能脱离乐籍,远离你口中的风尘之所,全都在你自己。” “奴家明白。”凝露低着头,纤纤玉指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搁下茶盏,道:“这些天,奴家行走坐卧、言谈举止都照着吴通判的话苦学了,喜欢吃的东西是鹿肉脯,喜欢喝的酒是雪花酒,喜欢喝的茶是柚花熏茶,只是奴家没见过吴通判所说的那个人,不知道到底学得像不像。” “会有人知道你学得像不像的。” 宸妃在吴之筱三四岁时就薨逝了,她没见过宸妃,更别说是少女时期的宸妃了,当然不知道凝露学得像不像了,但左相这个年纪,应该是见过宸妃的。 年纪大,也算有些用处的。 马车停在了州衙的后门。 吴之筱下马车时天又下了些雨,她懒得再撑伞,直接抬起宽袖遮在头顶,冒着雨快步往州衙后门处跑。凝露撑着一把油纸花伞,提着裙摆,款款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州衙后门处。 吴之筱掸掸衣袍上的雨珠儿,道:“画虎画皮难画骨,你也不用太为难自己,你本就出身官宦人家,诗书礼仪皆学过的,要想把往日的大家闺秀的做派捡回来并不难,且公主府那个积古的嬷嬷曾远远见过你一眼,她当时与我说你的举止姿态与那人相似,所以你不用担心。” 凝露点头,低声道:“奴家知道了。” “你进了州衙,直接去找赵知州,我就先回避了,往后你若有事,只管去找他就是了,切莫再与我私下相见,知晓否?” “知道了。”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告诫你。” 吴之筱脸色忽的变得十分庄严肃穆起来,严肃得凝露都站直了身子,屏气凝神细听她说的话,生怕雨声掩了重要的词句,她听岔了去。 “何事?”凝露紧张地攥着手中合起的雨伞,望着她问道。 “他是我的。” 吴之筱扬手一指,指向州衙内,郑重其事道。 凝露循着她所指的方向,从州衙后门往里边看,只见一屋堂前廊下站着一个人。此人正吩咐衙役一些话,不过寻常的一些动作,神色也淡淡的,举手投足间却见得清风霁月,气质卓然天成,清贵而凌厉。 “……”凝露愕然半晌,再看看吴之筱那颇为认真的眼眸,忽的噗嗤一笑,福了福身子,轻笑道:“奴家明白。” 吴之筱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你也不用太明白,我就随口说一声。” 凝露笑了笑,道:“奴家知道的。” “我走了。”吴之筱抬起宽袖,要往马车走去。 “是。”凝露道。 “我……”吴之筱才迈出一步,就又退了回来,踟蹰着,时不时看向州衙内屋堂前廊下那人。 凝露以为她不放心,深深福了福身子,与她道:“赵知州是吴通判的,奴家明白的。” “那我走了。”吴之筱低下头来,又抬起宽袖挡住雨,可脚下似被什么黏住似的,迈出去又收回来,迈出小半步,收回一大步。不知是怕这双半旧的皂靴湿了,还是怕身上这半旧的衣袍湿了。 “还不走,是想让本官给你买糖哄你吗?” 赵泠从州衙内走出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轻笑着说。而他负到背后的手上真的有片儿蜜糖。这种糖不是很甜,就是花样儿做得好看,小小一块簪在银签上,专门用来哄小孩子的,既让小孩吃到了糖,又省得小孩吃多了牙疼。 吴之筱伸手去拿他身后的糖,还没拿到就道谢:“谢谢赵知州。” 赵泠忽地抬起手,让她扑了个空,故意逗她道:“你怎么知道是给你的?万一我是给凝露娘子买的呢?” 吴之筱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抢糖?万一我是为了……”她踮起脚尖,眼眸盯着他的薄唇看,目不转睛,还故意咽了咽口水,意图明显。 “好好,给你。”赵泠拍拍她脑袋,把手里的糖塞到她手里,不让她在外人面前胡闹,道:“少吃点糖,小心牙疼。”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宠溺。 “赵知州,凝露娘子,在下失礼,先告退了。”吴之筱拿到糖,就笑着跳着跑着上了马车,连雨都不挡了。 赵泠快步跟上她,虚扶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她的马车走远了还站在原地不肯移步。雨水打在他身上,而他目光温柔,温柔得像是可包容一切的万里山河。 凝露不由得说道:“赵知州对吴通判可真是……” “进去吧。”赵泠淡淡道,并带着她往州衙里走,提醒她道:“一会儿你去前堂,到主薄面前诉苦,就诉浮花伎馆的人打骂你,左相的人今日会来州衙,本官与那人路过前堂时,会替你说几句话,那人或许会注意到你,或许不会。” “是,奴家明白了。”
第63章 63 .我是可怜的小娘子 时雨不歇,扰人清梦。 阿姊近来愈发地起早了,趁着吴之筱还贪睡之时便出门去,或是买药,或是置办些家用,裁一些衣料,家事繁杂琐碎,总是有事做的。 这日,吴之筱难得早起后没回屋睡回笼觉,穿好绯色洒金梅暗纹襕袍,着乌皮六合靴,就要跟着阿姊一道出门去。 阿姊手里撑着一柄花鸟纹样的大青油纸伞,回过头看她身上的官袍,一面往府门外走,一面问她道:“你今日不是该去州衙吗?跟着我做什么?还怕我一个大活人丢了不成?” “我这时候去,那些还没睡醒的杂役们又得起来给我烧水倒茶,何苦这么早地惊动他们?”吴之筱吊儿郎当儿样,走到阿姊身侧,拿过她手中的大青油纸伞,道:“且我怕阿姊你一个人出来不便宜,反正闲着也是向闲着,晚些时候再去州衙也来得及。” “你跟着我更不便宜了,不是央着我给你买樱桃酥酪,就是眼馋看上冻酥花糕,什么都要尝一口。”阿姊摇摇头,笑道:“可惜呢,你前日夜里去临江边上勘水,才受了凉,正吃药呢,这些你都吃不得,就算你巴巴地跟着我出来,我也不会给你买的。” 夏夜里去勘水是必要的,谁也不知道天公何时不作美,江水何时翻巨浪,早一刻知道,早一刻击鼓,便少些良田村舍被淹没,也就多了些口粮。勘水这事,她也做不了什么,就站在远处望着水是否有变浑浊的迹象,是否能听到轰隆隆的声响,还要看看渔船上休息的白鹭小黄狗是否躁动。这些都是渔夫渔婆说的,她也就听了信了。 临州这地方,不算富庶,也正因如此,堤坝、河岸、水渠等一应是没有的,即使有,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了,破败不堪,根本没办法用,还不如小泥沟。两年前赵泠修的那些城外的大道,还是三求四请,最后吴之筱用公主做托,为了方便公主来往盛都,需修一条大道,朝中才肯拨些钱下来修造,州衙还得填补许多银两。本就不富庶,三年逢灾五年逢祸的,就更雪上加霜了。 但没办法,国这么大,临州这么小,盛都朝堂那些高官们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国朝竟有临州这么一个地方。盛都最重,京畿州县次之,江南富庶之地再次之,鱼水之乡再再次之,什么时候轮得上临州呢?赋税时倒是记得清了,江南道临州夏秋两季税米需多少石,调绢绫多少丈,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阿姊~~”吴之筱扯着阿姊的窄袖,小声道:“吃一点没事的,我就尝一点点,剩下的全都带回去给坠珠好不好?”说话时,还用手比划着一点点的分量。 这些寒凉的东西,阿姊身子弱自然是不吃的,买了回去,吴之筱若是不吃,便是给坠珠了。 阿姊打了一下她的手,轻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心思,坠珠能抢得过你?真的买了,拿回去不还是进了你肚子里?晚上又要闹肚子疼了!” “阿姊,你怎么可以不信我呢?我真的只是尝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吴之筱抬手抹一滴假泪,佯装委屈,道:“没想到,阿姊居然……居然怀疑我……”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阿姊嗔怪她道。 两人笑闹着,坐上马车到南城的早集。虽下着雨,但也不妨碍早集的热闹,人人手上撑着伞,脚下汪着水,口中带着口音谈话。 “要想吃到嘴里的东西新鲜,就得早些来,再晚一些,品质就次一点,想想此前我们在府里吃到的,未必有田舍人吃的东西新鲜呢!”阿姊下马车之前,与她道:“今日我们来得早,应该有新鲜的青鱼,这鱼与百药无忌,你吃着药也能吃,买一条回去做鱼糜,再打一些鱼丸子做汤,另外应该还有新鲜的河虾,不知有没有新杀的羊肚,若是有呢,再买一些回来。” 才扶着阿姊下了马车,吴之筱就远远听得一位鱼贩娘子粗声粗气,冲着阿姊道:“吴二娘子,我给你留了最肥美的一条,快些来看看。” 阿姊笑盈盈地朝那鱼贩娘子颔首,让吴之筱在鱼肆外头等着,道:“里边都是腥味,沾了你一身就不好了,一会儿你还要去州衙办公事呢!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别进去添乱,就在马车上待着等我。” 话毕,阿姊便自己撑着伞往那鱼摊处走去。她身上穿着简便的对襟窄袖锦裙,脚下穿着破旧的高底革靴,提着裙摆,踩着满是水渍与鱼鳞的地上,缓缓的往那鱼贩娘子处走去,笑着与那娘子攀谈。 她淹在鱼肆的人群中,看着也没往日那么娇弱了。 “吴二娘子,上次多谢你出面,替我家小囡囡寻了一个好的学堂,这鱼就当是谢礼了。” “不过几句话的事罢了,张大娘不需要这么客气。” “我们说几句话没用啊,还是吴二娘子肯替我们说上几句话!这些鱼你就收下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哪有哪有,吴二娘子肯收下我的鱼,是给我面子呢!” 待阿姊走出来时,吴之筱上前去搀了她一把,拎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马车后边的暗箱里。 两人坐上马车,阿姊用帕子轻轻擦拭身上的落雨,并命马车往州衙去。 吴之筱递给她一盏热茶,问她道:“阿姊,我知你心善,但有些事你没必要亲自去做,告知于我就好了,我会妥善给你办好的。” “这些小事,你一个州官亲自出面去做,未免有些沽名钓誉之嫌,那些人也未必会领你的情,我去做却不一样,那些人得了恩也会念着吴府的好,临州吴府便是吴通判的府。”阿姊看着她,端起热茶喝了两口,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我也不是什么救世济人的活菩萨,我不过是偶尔见着了碰着了,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帮一点是一点,也让你有个为官的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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